文_ Bryan Walsh 编译_ Felix
我躲在美国驻东京大使馆的卫生间里,不敢出门。远处富丽堂皇的厅堂内,大使馆正在举办每年一度的节日宴会。世界各国的外交人士、美国军方的官员以及媒体记者们就着美食,把酒言欢。作为《时代周刊》东京分社的负责人,我应该现身其中,四处打探八卦或者挖掘潜在资源。
尽管像往常一样紧张,我还是在最初的20分钟左右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但在时髦的鸡尾酒会上与面无表情的陌生人闲谈,是这份工作中我最不喜欢的部分。派我去采访饥荒或者洪灾都没问题,但在社交场合转上几圈就会让我精疲力尽。所以我会时不时地躲进洗手间里,看着时间一分又一分地过去,直到自己能够重新打起精神出门。
我叫布莱恩,是一个内向的人。如果这一幕让你感觉似曾相识,那你很可能也跟我一样。
我们并不孤单。据估计,30%的人在性格上都偏于内向,但这个标签的真正涵义还需要解释一番。一方面,内向与羞怯虽有相似之处,却并不等同。羞怯是焦虑的一种表现形式,具备抑制行为特点。它也意味着对社会判断的一种病态恐惧。因为恐惧的缘故,羞怯的人会主动逃避社交环境,即便是那些他们想参与的。内向的人避免社交环境,则是因为他们像葛丽泰·嘉宝一样,喜欢离群索居的生活。
麦克马斯特大学的儿童情绪实验室主任斯密特(Louis Schmidt)说,“内向的人不会被社交环境困扰,他们只是不愿意去融入。”外向的人会从和一大群人的交际中汲取能量,而内向的人则会觉得这些社交活动费力伤神。
光是做个内向的人就挺累的,尤其是在美国这样一片喋喋不休者的乐土。从围绕集体学习来建设的课堂,到鼓励无休止会议的开放式办公室,有时候你的工作质量可能还没有你的声音大小那么有价值。
仿佛这个世界对外向的人迎合得还不够似的,一份又一份的研究已经把社交能力跟低胆固醇和经常运动相提并论,视之为身体健康的必要条件。非常害羞和内向的人被证明在患上HIV等疾病之后会更快死亡,并且比外向的人更容易产生精神压抑。在学校,胆大的孩子会得到老师的关注,沉默的孩子则消失在教室的角落里。“我们的文化期望人们性格开朗并善于交际,”《害羞:正常的行为是如何变成疾病》一书的作者、西北大学英文教授雷恩(Chrisopher Lane)说,“这是条不成文的规范。内向的人因为不符合这条规范而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这条不成文的规范忽视了内向性格对工作场所、个人关系以及整个社会的益处。内向的人交往的朋友可能屈指可数,但这种友谊通常是深厚和有价值的。内向的人比外向的人行事更加小心谨慎,这意味着他们考虑事情更加周密,通常也能作出更加明智的决策。内向的人更善于倾听—你不说话的时候要做到这点自然容易得多,这反过来会使他们成为更好的商业领袖,尤其是当他们的员工感到自己有权采取主动行动时。仅仅凭借静坐和专注的能力,内向的人也更容易长时间地独立工作,这也是提出一个新想法或掌握一种技能的最佳途径。
内向与外向并不是固定的分类,具备两向性格的人不在少数,但它们对我们的性格至关重要。“我们的性格倾向跟我们的性别一样,是我们个体身份的深层部分。”《安静:大嘴的世界中,内向的力量》一书的作者凯恩(Susan Cain)称,“但对内向的人的微妙偏见是存在的,它在挥霍着人们的才智、能力和幸福。”
天生如此
凯恩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做了七年律师之后,她才开始全职写作。在法律界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烦。虽然凯恩热爱研究和写作,但没过多久,她就明白自己那种轻声细语的内向性格并不适合律师事务所。“当我开始从事法律时,我认为一名理想的律师应该是能在大众关注下果敢自如的,但我不是。”凯恩说,“我能伪装这些,但那不是真实的我自己。”
伪装正是很多内向的人从小就学会的行为,它掩盖了某种原初和深层的东西。科学家们已经开始了解,内向或外向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它在我们离开子宫后不久就开始影响着我们的行为。
这是哈佛发展心理学家坎根(Jerome Kagan)通过一系列开拓性实验得出的结论。在1989年的一个研究中,坎根和他的同事集合了500名四个月大的婴儿,将他们放在布置了充气球、五颜六色的手机和蘸了酒精的棉签的环境中。20%左右的婴儿对这些刺激作出了强烈反应,边哭边摆动手臂。40%左右则相对安静,另外40%介于两者之间。
坎根预测那些反应强烈的婴儿进入青少年时期后将会变得内向,而那些反应温和的婴儿将变得外向。当他后来把长大了的实验对象带回到实验室,他的假设得到了证实:反应强烈的婴儿成长为更拘谨更内向的少年。
心理学家阿朗(Elaine Aron)解释了这背后的原因。她表示,天生内向的人可能仅仅是因为刺激阈值比其他人低。用不了几个充气气球就能让他们学会保持低调,以保存有限的体力。确切地说,他人并不是内向者的地狱。但人群是刺激源,鸡尾酒会或头脑风暴足以让他们精神崩溃。所以他们减少露面次数。而外向的人则会像上了瘾一样四处寻找社交刺激。
波士顿麻省总医院的精神病学家斯瓦茨(Carl Schwartz)在运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进行的研究中发现,那些反应强烈的实验对象在看到陌生人的头像之后,大脑杏仁体更容易被激发。这种结果说得过去:杏仁体的功能中包括了恐惧刺激的处理机制,内向的人对新面孔或经验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有所警觉的。斯瓦茨说,“这不是基因或者环境单方面造就的,这是环境与基因对话的结果。”
沉默的孩子,焦躁的父母
对容易受过度刺激的人来说,警觉、内敛甚至恐惧可能是健康的适应方式。但很多父母仍然不愿意自己的小孩具备这些性格,尤其是在一个崇尚果敢的社会。所以,父母们普遍地驱使内向的孩子变得开朗,以免他们以后消失在课堂和社会的角落。但这可能是个错误。
内向的人对环境更加敏感,通常是因为他们完全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符合他人的预期,并且能轻易消化这种批评。几乎每个内向的成人都记得小时候因为太沉默而被责备过。当老师对课堂参与进行评分时,内向的孩子就会处于劣势。父母们想把害羞的孩子推向这个世界并没有错,但如果超出了“推”的程度则有问题。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心理学家贝斯基(Jay Belsky)说,“你肯定不想摧毁孩子们的应对能力,适当的激励才是关键。”
内向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优势。外向者渴望的环境充满刺激,但也危机四伏。比如,外向的人比内向的人更容易受伤住院,更容易因为出轨或者频繁更换交往对象而陷入麻烦。虽然所有人都希望获得奖赏,外向的人则可能会饥渴过度。“外向的人会因为有利可图而变得非常兴奋,正因为此,他们不会一直留意警告信号。”凯恩说,“内向的人则慎重得多。”
当人们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无视随之而来的灾难,会出现什么情况?2008-2009年的金融危机就是明证,外向的人或许要承担不少罪名。西北大学Kellogg管理学院的库伦(Camelia Kuhnen)在研究中发现,与追求刺激相关的一种基因变体是承担经济风险行为的指示灯。携带与内向性格相关的基因变体的人群,跟其他人比起来,冒险的可能性要少28%。
研究还表明,内向的人能成为更好的赌徒,因为他们对风险的警觉性很高。“股神”巴菲特更喜欢读读年报,玩玩桥牌,而不是出去交际,这也不是偶然的。
内向的优势不只是避免麻烦。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埃里克森(K. Anders Ericsson)相信,在没有队友的情况下独立训练,是让人鹤立鸡群的关键,无论是体育、工作还是乐器领域。在一个研究中,埃里克森将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手按照未来的职业志向分为三组,然后要求他们记录每天的练习情况。研究发现,这三组成员每周练习的时间都超过了50个小时,但其中两组成员更接近能够现场演奏的水准,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独自练习。
在后续的一些研究中,埃里克森和他的同事在国际象棋大师、运动员,甚至备考的学生身上都得出了相似的结论。独自训练提供了团队环境中缺少的深入和专注的氛围。
问题是,我们独立沉思和练习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不仅是由于电邮、手机和社交媒体的狂轰滥炸。美国的工作空间设计本身就在强迫人们在一起。从1970年至今,在增加协作的名义下,每名员工的活动空间从46平方米缩减到19平方米,但强制性的团队会遏制创造性的思维。
群体集思往往会以嗓门最大的人为核心,对抗这种人是个难题。Emory大学的神经经济学家伯恩斯(Gregory Berns)发现,当人们反对集体意见时,他们的杏仁体会被激发,发出担心被拒绝的信号。
合格的领导者能够改变这种状况,而他们可能就是内向的人。内向的CEO们比你认为的更加普遍,有人估计,40%的美国权势商业人物都偏内向性格,这里面包括了比尔·盖茨和拉里·佩奇。权衡风险以及高瞻远瞩的能力在董事会里很重要,认真听取员工建议的性格同样如此。
有研究甚至认为内向的CEO们会是未来的商业领袖。沃顿商学院的心理学家格兰特(Adam Grant)发现,内向的领导与独立的职员合作无间,而外向的管理人员与循规蹈矩的员工更合得来。格兰特表示,“在一个快节奏的服务与知识并重的经济环境下,领导层要完全预见企业面临的各种危机和机遇更加困难。对主动积极型员工的需求,给内向的领导带来的明显的优势。”
事实上,美国人正被一个内向的人领导着。奥巴马并不羞涩,但他表现出内向的特点。作为领导人,奥巴马更像是一名协调员,而非支配者。在接受《时代》采访时奥巴马曾表示,他会在有限的业余时间内和家人相处,而不是在华盛顿参加聚会。
在这点上,他和他的前任们截然不同。小布什最大的卖点是他的性情,克林顿更是要被从人群中强行拖走。外向的性格对竞选有利,但对政府管理并不总是有帮助。克林顿和小布什都因为错估风险而危及了总统职位:一个跟实习生有关,另一个跟伊拉克有关。
尽管性格是与生俱来的,但在面临利益攸关的情况下,我们还是能够突破性格的约束。哈佛心理学家利托(Brian Little)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的性格课程一直是哈佛最受欢迎的课程之一。他自己也是个非常内向的人,经常需要躲在洗手间缓解一下社交活动带来的压力。
但是授课和跟学生沟通的社交价值,让利托战胜了内向性格带来的不安。利托称这种现象为自由性格理论(Free Trait Theory):虽然我们具备特定的性格,但我们能够为了服务核心个体目标而超越自我。他解释说,关键是平衡三种不同的身份。我们的天生性格(内向或外向)是生物化身份(biogenic identity);文化、家庭和宗教的期望是社会化身份(sociogenic identity);个人的追求和取向是观念化身份(ideogenic identity)。
利托可以满足他的生物化身份,永远不离开图书馆,但那样会伤害他的观念化自我。“我是该逆来顺受,还是奋起抗争,改变自我?答案取决于我希望实现什么。”
这点适用于所有内向的人。从醒来到入眠,内向者生活在一个外向者的世界。我们经常想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虽然性格定义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但只要找到某件事情或某个人能让我们提起勇气,我们就不会被性格支配。我愿意做个内向的人,但那并非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