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_黄奕潆 台北报道
4月1日,正值“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成立80周年之际,台湾“国史馆”将戴笠数字档案等情报尽数公开,其中包含西安事变时,戴笠的书信和资料。
“过往,两岸学界对民国史有三大争执,一是辛亥革命,二是三大政策,最后就是抗战领导权。前两者慢慢讨论,大概有个方向,最后一点也在讨论中。” 台湾“国史馆”馆长吕芳上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提供更多材料给学者研究,唯有开放足够多的资料,才能让学者重新书写。
其实早在去年10月,台湾“国史馆”就和台湾“军情局”合作推出《戴笠先生与抗战时期情报作战》丛书,公开源文件和手令,试图还原军统局局长戴笠的工作和决策,这无疑是提供了民国史研究最珍贵、难得的情报档案资料。在吕芳上看来,这是戴笠研究的开始。
在此之前,有关戴笠的出版物甚多,但多半都是负面评价和八卦轶事,而没有足够的历史档案来正视戴笠这个曾令共产党侧目的人物。因此,吕芳上表示:“中国大陆并没有可以运用的史料档案,只能凭借着过去军统人员的回忆录,许多真相都被扭曲。”
这次与台湾“国史馆”的合作,是“军情局”首次公开情报档案,但这并非“军情局”原意。“军情局”原先因为中国大陆出版的戴笠传,多半扭曲不实,希望“国史馆”为戴笠出版简传,以此来纪念这位“军情局”的创始人,并给戴笠一个历史表述。
“不过,我们认为应该先整理相关档案,从基础做起,再来谈研究案甚至传记。”专责戴笠项目的“国史馆”编修吴淑凤指出,原本“军情局”针对戴笠批示的军统档案,整理了59卷《戴公遗墨》,但这些资料都被保存在“军情局”内,外人难以窥之,为了筹备策划这个出版案,吴淑凤等人先到“军情局”阅览资料,这才发觉这些档案都受潮发霉,转而要求先将这些档案除霉、数字化。
“这些都是珍贵的档案数据,必须好好保存。我们对‘军情局’说,就算是合作案破局,我们也愿意花工夫整理这些档案。”吴淑凤笑着说,或许是因为展现了诚意,“军情局”答应公开这些档案,而且为它解密。
原本59卷的档案数据都是戴笠的亲笔文件,被分为政治、经济、军事、情报、组织、行动、训练、司法、电讯、人事、经理、总务、一般指示、西安事变及其他等十五个类别,共计22382页,但原本档案并未标清楚时间,如此分类也缺乏脉络,档案属性也不清,“国史馆”研究人员必须诸多比对数据,才确认发文和收件时间,甚至厘清该文件的用意和脉络。
“例如,很多戴笠的信都在大溪档案中看到,或者有些在宋子文档案中,对照这些档案,才会清楚戴笠批文的时间缘由。”吕芳上表示,除此之外,戴笠照片也相当少,必须从蒋介石档案中,才能找到他的照片。
自去年以来,《戴笠先生与抗战时期情报作战》已分别出版完成:《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军情战报》、《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经济作战》、《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忠义救国军》、《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中美合作所的成立》四卷,以及《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中美合作所的业务》、《戴笠先生与抗战史料汇编:军统局隶属组织机构》两本电子书。
以“中美合作所的成立”为例,其间汇集了对日抗战期间中美合作相关事宜,除了中美合作所成立的缘起和内容外,还呈现了一些重要任务,包含运用各种手段协助美国海、空军,确保在太平洋战场的优势,其密布在敌后地区的情报组织网,在地面情报、电讯侦译和海洋侦察工作上,充分掌握日军情报和机、舰动态。
吴淑凤指出,当年军统局人员与美国海军讨论合作计划时,中方坚持美籍人员必须受中国战区最高统帅指挥,而非听命于美军司令。
基于台湾“军情局”与“国史馆”订的保密条款,必须等到2012年4月1日这一天才能正式解密发表,这让相关史料在浮出水面后再次沉潜,直到今年4月1日“国史馆”才将数字档案尽数公开。
“历史不是靠回忆及传说,而是靠真实材料来讲话。”吕芳上这样对媒体说。台湾“军情局”局长汤家坤在为史料汇编写序时强调,大陆坊间近年出了许多国共时期情报工作及戴笠的书册,大部分是以作者单方面的立场阐述,许多扭曲与不实,应适时公布相关资料,以完善“军情局”史。吴淑凤表示,一个情报机关愿意主动开放档案,象征民主观念向前了一步。
南都周刊×吕芳上、吴淑凤
(吕芳上:台湾“国史馆”馆长吴淑凤:台湾“国史馆”编修)
档案有些虫蛀,有些发霉了
南都周刊:能否跟我们谈谈此次和“军情局”合作的缘起?
吴淑凤:2010年3月的时候,前“军情局”局长张戡平打电话到“国史馆”,希望我们能对戴笠传记有所表述,让大众对他们机关创办人有历史上的了解。
他们不晓得自己局内典藏的档案才是宝贝,想把坊间戴笠相关书籍提供给“国史馆”,让“国史馆”写简传。我们告诉他们,如果只是二手材料的话很难真实表达戴笠,而且依据也很薄弱,这样他们才告诉我们有一批59卷的《戴公遗墨》,我们那时也才知道有这批档案。
这是过去军统局戴笠批示的档案中整理出来,有15大类,59卷。我们翻阅时,想了解有没可能成立一个研究案,其中的材料充不充足,档案完不完整,后来发现抗战之前资料留存比较少,也发现因为过去戴笠档案没公开,现在的书籍有许多误传。
因此我们希望先从基础做起,档案出版,然后再做研究。我们的研究先锁定在抗战时期,军统局和戴笠作为,这样逐步架构才有呈现戴笠面貌的机会。张戡平同意我们的看法,所以两个机关开始谈各种细节,到当年的9月份才签约执行。
于是我们选了一些档案,让他们解密,再由“国史馆”做数字化。今年的4月1日提供所有的数字档案,原本的两册电子书要出成纸本,今年7月份出版。
南都周刊:戴笠档案本来都放在哪里,档案室吗?
吴淑凤:档案室不会让我们进去,是放在忠义堂。59卷放在玻璃柜中,那里不是防霉防潮的环境,并不适合存放档案。因此我们向“军情局”建议,希望他们将档案给“国史馆”数字化保存,甚至除霉。因为档案有些虫蛀,有些发霉了。
我们跟“军情局”说,就算合作破局,也请让我们完成数字化和除霉。或许因为这种善意,所以“军情局”慨然同意出版源文件。
过去负面到不能想象的地步南都周刊:刚公布的档案有西安事变的资料,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吴淑凤:59卷档案中有单独的西安事变卷。我印象最深的内容是,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带到南京来,戴笠私下调查他,还写了行为报告。其中有一段提到张学良喝醉酒,对自己的处境有抱怨。但遗憾的是,这些移交的档案都没照片,“军情局”方面的照片也很少。
吕芳上:不能够只依靠单一档案,要在档案间互相比对,相互印证。
吴淑凤:有些资料在戴笠档案中没有,但在蒋介石档案中。例如戴笠写给蒋介石的信,就在大溪档案中。
吕芳上:戴笠写给宋子文的,就在胡佛的宋子文档案中。
南都周刊:你们看完这些档案后,觉得戴笠是一个怎样的人?
吕芳上:说实话,他做事非常认真。第一,他绝对是老蒋一个忠心的追随者,在他心中,蒋绝对是第一;第二,他对国家也没话讲,对交付的任务都很认真在做,做事也小心。我看到的档案中他说,不可以学克格勃也不可以学德国纳粹,就是要走出自己的路。
我想他受美国影响很大,和美国比较接近。但他和美国合作后仍不失国格,你看那中美合作协定,地位是平等的,主任是他,副主任是梅勒斯,这是基本的立场。所以我觉得这些档案出现,对戴笠过去的评价是会改变的。过去太负面了,负面到不能想象的地步。
吴淑凤:补充一点,戴笠曾经生重病,咳嗽咳到会吐血。蒋先生给他一个月病假,但他不敢休假,因为有太多事做不完。他便改用中医治疗,并回复蒋先生说,他痰中有血的情况比较好了。接着说他和部属有哪些往来,上海的纱布如何抢运过来,或如何得到战时所用纱布。即使生病,他也不敢懈怠工作。
将戴笠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南都周刊:既然“军情局”同意公开档案,也已出版,以后是否能够得到有开放更多档案的机会,甚至成立一个专门研究戴笠的项目,好发展“戴学”?
吕芳上:民国史研究有很多困难,主要因为很多档案资料都没有公开,没有原始材料补足缺块。“国史馆”手上掌握最多的是总统和副总统材料。但说句老实话,我们是在吃老本。现在各机关的档案都受到《档案法》限制,如果其他机关没有和我们合作,就没有档案来源。我们当然希望他们能够交给我们数字化,甚至公布更多档案。
先别说戴学,军事史、抗战史过去向来就缺少源文件,所以根本没办法展开研究。现在因为“军情局”愿意提供这些档案出来,并且解密、开放给大家,我们才能开始。我们和大家期望一样,都希望“军情局”和其他机关能够陆续开放档案、公开史料,不但让这机构有历史纪录,也能给予这个机构和历史人物历史定位。
情报一直是战争中最重要的一环,缺了这块会很遗憾。2010年,“军情局”把档案交给我们,加上几个年轻学者参与进来,才能让充满神秘色彩的戴笠得到一个历史定位的机会。大陆那些著作,大多是负面的,缺少正面的描述,他们不讨论公,只讨论私,这是很不公平的。档案公开,会给他一个适当的角色。这对民国史研究是好事。
我们希望戴笠研究不是神秘人物研究,而是对国军和情报能有看法和说法。例如,经济作战这一卷,就说明经济作战是战争中相当重要的一环,从金融到财政,都和抗战有关。另一卷是中美合作所,可以看得出中美合作是相当平等的,但中国大陆的书说戴笠仰赖美国鼻息,没有这一回事!档案可以提供公正的看法,让戴笠被放在一个适当的位子上。
我想中国大陆有很多学者都对戴笠研究有很大的兴趣,所以只要把数据公开绝对有助益。
南都周刊:“国史馆”有可能邀集两岸学者一起来研究吗?
吕芳上:我们很希望。过去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材料,无法开始。“军情局”愿意公布资料后,台湾几个年轻学者已经开始做了,大陆有些学者也对戴笠有兴趣。
但我觉得两岸合作的绝对不只这一块,抗战史缺乏互相沟通了解,因为海峡两岸学者有三个地方争执得很厉害,一是辛亥革命,二是三大政策,三是抗日领导权的问题。最近几年辛亥革命,大陆那边也在慢慢不提资产阶级革命了;三大政策也开始辩证孙先生时代根本没有三大政策;抗战的问题大陆在慢慢承认正面战场的价值,这也是一种进步。所以,两岸是有点拉近,若进一步交流讨论是有帮助的。但目前有相当差距。
站在“国史馆”的立场,是希望公布越多材料越好,用材料来说明一切。我们乐于开放后,让大家来研究,重新书写。学术自由和公开,是我们的优势。
解密内容(部分)
军战情报
1938年10月,戴笠用电报文告了日德两轴心国将再度结盟的形势。
1942年9月11日,在拍给宋子文的电报中,戴笠怨英国人“合作器材既不能做相当之供给,技术又不能开诚教授”。
1942年9月,戴笠预见到日苏难免一战,密电宋子文“对美须速派大员”。
中美合作所
1943年4月,中美双方在中美合作所协议写明,“任何事务须经中美双方组长共同决定”。
1943年7月12日,戴笠向中美合作所美方代表梅勒斯交涉,称中美双方交换的情报不成比例。
与梅勒斯交涉之后,戴笠向华盛顿拍了份电报,要求美方派人“携统计计算机若干架来华”。
忠义救国军
1936年12月13日,西安事变发生后,戴笠立下的遗嘱,“惟未见领袖死不甘心。”
1938年的长沙大火后,戴笠致电蒋介石,说“长沙火灾损害巨大张治中办事不力”。
1945年日降前夕,戴笠亲令麾下“忠义救国军”,开赴京沪、京杭铁路沿线,以便抢在共产党部队之前接手长江下游的沦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