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耀辉 香港填词人,曾于政府、亚洲艺术节、《明报》工作。1992年移居荷兰。2010年于阿姆斯特丹大学完成博士研究。现任香港浸会大学助理教授。)
我在这家旅馆的时候,常常想起我上次介绍给你认识的朋友O3,患了Octophobia的他如此害怕8,而这家旅馆又是如此迷信8,每个房间,不管楼层,号码一律由8开始。假如不巧O3订了......
我在这家旅馆的时候,也常常想起我要介绍给你认识的另一个朋友P1。旅馆迷信8,或说旅馆迷信住进旅馆的人都迷信8,理由相当明显,8一定发,多8也就一定多发。而基于同一道理,旅馆的设计以水为基调,水为财嘛。例如沙发、床单、窗帘的布料都印上了雨点。假如不巧P1订了......
P1患了Pluviophobia,害怕的是下雨。
那一次,我们一群人谈着周末的郊游。有人说,不如上网查查天气再决定吧,P1马上开口,一口气便把未来几天的天气预告清清楚楚详详细细地说出来。我非常惊讶,但当时只顾继续讨论郊游,到了郊游那一天,我趁机问他是否是天文气象控。P1说,不是,他只是害怕下雨,不得不时时刻刻留意着天气预告,只有明知放晴的日子他才会出街,而出街的时候还是带着雨具,只怕万一。
你知道我们年底的雨水是从印度而来的吗?P1问我。老实说,活在今时今日,连蔬菜水果我们也懒得理会它们的原产地了,只要价廉物美,谁管来源?
根据季候风向以及地理条件,P1说,从印度蒸发的水汽极有可能飘移到东亚,再下降为雨,你也不是没有看过印度的照片吧,到处乞丐,甚至死尸,我实在不能想象滴在我头上的雨点就是从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而来的。
P1对印度太有偏见了。不过,我没有这样跟他说,因为他眼睛透着的恐惧叫我不忍质问。P1还说,我研究过了,我们年中的雨水大多来自非洲,也就是雨水极有可能沾满当地战乱的血。
事实上,我们的世界处处肮脏,从哪里来的水汽而成为下降到我们头上的雨水都是可怕的。这是P1作出的结论。
我想起我另一个朋友P2。跟P1刚好相反,就算天暗得快塌下来,她也不会带伞的。P2不是不怕大雨淋头,但她更怕打着伞时遇上大风而被拉扯的感觉,会叫她发现自己是木偶。P2害怕木偶。
P2患的恐惧症学名是Pupaphobia。首次病发在1997年她去伦敦Museum of the Moving Image参观的时候,罪魁祸首是皮影戏。原来馆内展示的电影历史上溯到印尼的皮影戏,而除了让她看到皮影戏的纪录片以外,一角还放了几个皮影木偶,P2左看右看,难以平衡一边的死静与另一边的活动,从此便害怕木偶。
祸不单行。当P2结束伦敦之行回到老家那一天,城里大风雨,街上人人打着伞,努力前行,却被强风拉扯得寸步难行。当中的歪斜如果由我来形容也许会说像跳舞,但看在刚从伦敦回来的P2眼中,被拉扯着的人们仿佛都是木偶,雨丝就是线。
从此以后,即使天多暗,雨多大,P2也不肯带伞,打伞。她害怕木偶,害怕发现自己也是木偶。
十多年来,P2越来越觉得身边的人是木偶,因此也越来越少往街上跑了。我想起我另一个朋友P3,情况刚好相反,他常常在人群当中,几乎不回家。他患了Phobophobia,恐惧的正是恐惧。
恐惧恐惧?是啊,P3说。连他的心理治疗师也这样问他。恐惧恐惧,负负得正,很简单,不就是一无所惧?但,P3的病是真的病,他的难堪也是真的难堪,不是形而上的讨论,不是逻辑的推论。
P3常常反问,渴望渴望的人,难道因此就没有渴望吗?怀疑怀疑的人,难道因此就不怀疑了吗?讨厌讨厌的人,难道因此就不讨厌了吗?他可以如此这般列出13个例子,证明他即使恐惧恐惧,也依然非常恐惧。
由于P3的恐惧没有固定而具体的对象,心理治疗师也没有办法了,P3只好替自己想出一些对策。他发现假如能够让自己分心到一个程度什么也不想,也就不会想到什么恐惧了。因此他常常在人群当中,借人家的一举一动来忘记自己的一恐一惧。
有时候,P3觉得人群跟他一样,都在恐惧恐惧。
你知道吗?以P为首的恐惧症非常多,有六十多种,包括:Paraskavedekatriaphobia害怕13号星期五;Peladophobia害怕秃头的人;Philemaphobia 或Philematophobia害怕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