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廖丹只求一个缓刑,这样便能继续照顾妻子和儿子。
记者_李岩 北京报道 摄影_刘浚
300多米长的东城区菊儿胡同,装载了北京人廖丹的童年。旁边的南锣鼓巷那时还不成气候,小廖丹活动范围里更重要的景致,是离家不远的一座粮库。他常常跑过去玩,直到那里变为东城区法院。
几十年后,在大批媒体记者的尾随下,41岁的他同时顶着铁汉柔情的赞誉和涉嫌诈骗的罪名,难说光彩地走了进去。
1997年,廖丹从北京内燃机总厂下岗,此后一直无业,靠低保维持生活。10年后,妻子杜金领被查出尿毒症,需靠血液透析维持生命,一个月的治疗费用超过5000元。由于杜是河北户口,无法享受北京市民的医保待遇,家里的积蓄很快见底。
四处借款未果的廖丹情急无奈,通过街边“刻章办证”的小广告,找人伪造了北京医院的收费章。在随后的4年时间里,他共骗取医院治疗费17.2万余元。今年2月21日,廖丹正欲从医院带透析完毕的妻子回家,东城刑警队的警察走过来向他亮了一下证件。他一看,知道终于还是出事了。
受审时,廖丹一句“所做一切只为让妻子能先不死”,通过媒体传播后引发社会广泛同情,微博名人范炜和薛蛮子联合为他发起微捐助,总额已达50万。远光软件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珠海市政协常委陈利浩通过《南方都市报》驻北京记者,向廖丹转交了17.2万元,用于退还案款。
7月16日上午,廖丹在东城法院的“退赃”手续吸引了众多媒体关注。当晚,他回到家中,一边继续照顾妻子,一边等待法院判决。
此前两天,廖丹度过了生平最紧凑的周末。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全国各路媒体在他的家中轮番轰炸。他见到央视《看见》栏目的柴静,但不知道是谁;他没听说过薛蛮子;在他口中,陈利浩来自“珠江一个企业”;而代收捐款的途径,则来自深圳,“好像叫南方周刊”。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处理名片。记者递过去,他没看,又递回来,说,“帮我放桌上吧。”至于这几日的感受,除了感谢,他说,就是体力有点吃不消。
被相机和摄像机快要围成一圈的这个周末,廖丹没换衣服。黄黑竖条的POLO衫、短裤、棉袜、皮鞋。领下的三个纽扣都没系,露出红彤彤的一块倒三角胸脯。
因为文化程度不高,他无法辅导儿子的小学课业。“我们也不会,你就好好学习,考100也是应该,考50也是应该。”他一直对孩子这样教导,“但老师要因为学习的事找我,回来我就揍你。”
对近期家中发生的变故,廖丹亦无能力组织家庭会议。“和孩子没有长谈,我说就是没钱,为了给你妈看病,爸刻了章犯了法。我要说,就这几个字,别的太深的我也说不了。”
儿子默默听着这一切,没有回话。“他内向,像个小女孩。”他的爸爸介绍说。
对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而言,廖家屋里的摆设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杂乱。一应物品采用“堆”的方式,密集地挤在不到60平方米的家中,看不出其中有丝毫章法。过道里只要架设起一台摄像机,别的记者想来回走动就成了很大的难题。
“家里买水、买电、买煤气、洗衣服、做饭,都是我的事。在看守所呆半个月,回来一看,孩子这脏啊,也不弄也不洗。”很难说,这个家里更缺一个男主人还是女主人。
记者们也逐渐消解着廖丹的耐心。他的回答有时比提问还短。直到看见相熟的邻居走过,他的语言中枢仿佛才总算调回到往常的频道。
“没买报纸看看?我X你妈我出这么大事儿,你们丫也不关心关心我,你大爷的!”
在报纸上,廖丹一家主演的“北京爱情故事”连篇累牍。媒体们着力发掘丈夫身上的英雄主义:不离不弃、舍己救妻。一个法制节目中的当事人,被硬生生塞进了偶像剧。
贫贱夫妻百事哀。杜金领向记者埋怨丈夫的脾气不好,廖丹则说妻子平日对他嚷嚷,就跟家常便饭一样。“爱情?”廖丹说,“我跟我媳妇没什么爱情。”
为了谋生,廖丹平时开着黑摩的出去拉活,他提心吊胆让妻子做了4年透析,儿子也知道父母不易,从学校拿回的奖状不在少数。这个低保之家有自己的坚韧、可爱、忧伤,但要说浪漫,这个真没有。
在东城法院门外,有记者议论起这一轮报道无论在篇幅还是方向上,似乎都用力过猛。廖丹救妻同时戳中了医保政策的痛点和记者们的兴奋点,“但因为这事儿没有新闻禁令,”一个记者说,“别的题也不让报啊。”
廖丹的邻居在这两天也见识了强大的媒体阵仗,不少人顺便成为了采访对象。在廖家的困难时期,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给予过能力内的帮助。从报纸上了解到捐款数额后,部分人也私下表达了羡慕和嫉妒。一个邻居说,小区里住的都不是富贵人,都是小产权房,家里亲戚也有看不起病的人,“但不像人家出名了,啥都有了。”
这样的意见即便在小区之外也颇具代表性。那些同样不被所在地医保政策惠泽,艰难拼凑医疗费用的病人,该用怎样的心态看待廖丹事件?毕竟,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就是廖丹犯了法而他们没有,但结果却是廖家可以得到几十万的社会捐助。
现在,廖丹只求一个缓刑,这样便能继续照顾妻子和儿子。“政府这方面应该怎么做,我不了解,也不能瞎说。”
无论得到多少捐款,生活仍然不易。在这个所谓“皇城根下”的家庭里,日子过得也逐渐边缘化。最能说明这种边缘化的,莫过于廖家的住址。从二环内的菊儿胡同搬出来,他住过三环内的甜水园,如今,他们那不到60平方米的小产权房已经跑到五环之外。北京的医保管不了河北人杜金领,主流的本地人生活也早远离了北京人廖丹。
他们性格内向的儿子回到家里,面对的将是一个有重病的妈妈和一个有前科的爸爸。8月8日到13日,他将参加学校组织的新生军训,那天爸爸能否亲自送他出门,现在都是未知。
这次军训连接了孩子的小学和初中生涯。而他念的学校就连校名都吝于提供一些美好感觉。他从黑庄户小学毕业,夏天过后,将就读于黑庄户中学。
>>完整内容、精美版式、便捷获取。立即下载南都周刊iPad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