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 周至美、孙炯 长沙、南京报道 制图_周辉
这一次，枪声响在1月6日南京下关区和燕路的一家农业银行门口。
彼时，手持1049号预约单的徐女士正在这家农行里等待叫号。当柜员喊至1047号时，有人推门进来讲：“才取了20万，出门就被抢了。”
“人呢？”徐女士追问。
“被打死了。”
枪撼三城
“听到啪一声，我以为放炮仗，但有人喊：打死人了。”正在南京下关区和燕路这家农业银行附近的ATM机取款的秦先生朝响声处走，有个身影窜出来，沿和燕路向西跑去。
银行门口十米外，一名男子头朝东，脸贴地，外衣拉链也没有拉好，右腿边上有一枚弹壳。和农行门口隔着花坛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苏A70A05、疑为受害人的三菱牌小车。
警方在1月8日公布的视频显示，嫌犯在一分钟内完成“乔装打扮”，手里最初提的“蓝色洋河经典”纸袋已变为深色手提袋，随后消失在这个千万人口的城市人潮中。
1月9日，南都周刊记者重走嫌犯逃跑的路径，在东门街小区的甬道内拐弯四次，才衔接上两处视频拍摄点。嫌犯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处十字道口，左转向南，出口是东门街；直行往西，通达东门直街；而右转朝北走，则继续在小区里兜转。据视频画面里，嫌犯最后的左转倾向推断，其向南往东门街逃窜的可能性最大。而此条路径，竟是绕着圈子又回到了案发地农业银行的后门周边。
案发地点距南京中央门火车站较近，人员较杂，附近有居民小区及众多店面，还有多路公交车经过。
案发后，南京城1.3万民警全警动员，巡防等级提至一级，两架警用直升机出动，“关城门”地毯式搜查。的士司机都收到了稽查通知，附有嫌犯的正面照及侧面照。旅店业被警方特别告之：嫌犯曾使用骗取的“周波”二代身份证上网。
“1·6下关惨案”后，被警方锁定的嫌犯特征和此前在重庆、长沙的特征相似，暂被认为是同一人所为，即曾震撼重庆、长沙双城的“平头男”。湖南警方在案发当日下午即派员赶赴南京，和不断汇聚的刑侦专家紧急会商。
至此，七年多时间里，已经有重庆、长沙、南京三城响起枪声。
疑犯“平头男”第一起已知的血债发生在2004年4月22日。在重庆江北区一工商银行附近，某公司出纳赵峥饮弹而亡，会计周光容当时正在打电话，子弹穿过手机，贯穿侧脸，满脸鲜血；七万元现金被抢。
次年5月16日，重庆沙坪坝区汉瑜路，“平头男”再次制造枪杀案件，打死一对夫妇，抢劫现金10万元，还将一名过路男子射伤。
沉寂了四年后，疑犯到了长沙这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2009年10月14日下午2时左右，在长沙天心区南郊公园深处人迹罕至的黑松口，56岁的李成寿被发现身中六枪毙命。李成寿是一周前从老家浏阳来长沙帮女儿女婿带小孩，案发当日中午还曾和女儿通电话，洗好的菜还没有下锅。
后来的录像资料显示，南郊公园枪击案当天下午，“平头男”曾在湘乡一家银行门口转悠。所幸无事件发生。
自从“转战”长沙后，不到两年，“平头男”连击3枪：南郊公园之后50天，2009年12月4日，他在芙蓉南路一家农业银行门口从电话亭后近距离射杀一名郭氏男子，抢劫4.5万元；2010年10月25日，在东二环树木岭立交桥附近某经贸公司前，一枪击中肖某的胸部，抢走一个笔记本电脑；2011年6月28日，在天心区桂花坪黑梨路一基地工地附近，48岁的张某被击中，致头部、腰部受伤，幸运的是，后者大难不死。
湖南警方已经将悬赏通告贴遍全省，但最终一无所获。直到2012年1月6日的南京的枪声响起，“平头男”再现江湖。
相貌之谜
“平头男”以作案快捷、凶狠、从容著称。媒体形容其“不避闹市，一旦锁定目标后下手凶狠，作案后从容逃脱。从死人手里拿钱，是他的习惯。”
“平头男”这一说法，据记者所查，最早出现在2009年12月7日的湖南本地媒体，距离“芙蓉南路枪击案”发生后第三天。当天的报纸上，公布了三幅嫌犯的模拟画像，分别是重庆、长沙在2005年、2009年10月18日、2009年12月7日公布的。
重庆警方公布的嫌犯模拟画像中，特征为：头发站立的寸头、戴墨镜，国字脸，稍胖；而长沙警方的模拟画像中，发型不再棱角分明，鼻子稍小，脸形稍瘦一些。
画像依据目击证人在枪声之后下意识抬头观察到的轮廓，因此未必准确。著名模拟画像专家、公安部特聘刑侦警察张欣有20多年的经验，长沙模拟像是他根据目击证人的口述加上警方电脑合成所形成的。张欣离开长沙时曾判断：长沙南郊公园案、重庆案可并案，“凶手还会再来，不可能只杀那个几乎身无分文的农民”。
50天后，芙蓉南路枪击案发生。事件后，长沙警方公布了嫌犯在2005年重庆沙坪坝地区作案的视频，并提供给长沙的银行网点。随后，媒体再次公开了一张嫌犯的模拟画像，这和两个月前的照片极为相似，除了脸形再瘦了一点之外，其他无变化。
在2009年12月期间，长沙也曾短期公布过一张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画像：不戴眼镜，有时戴着帽子，发型是刘海式，眉毛粗，长脸，瘦削。这一幅不是张欣画的，但“有他画的影子”。
有媒体猜测“嫌犯整过容”，甚至有记者去了长沙的整容医院调查，但张欣并不这么认为：“整容无法改颧骨、眉骨。骨头动了怎么吃饭？”
模拟画像和公安部B级通缉令中曾开贵的照片在长沙并存过一段时间。警方曾高度怀疑“平头男”就是曾在云南当过兵、犯下血案的四川内江籍男子曾开贵。在南京枪击案之后，也有媒体和网络说法，明确将“平头男”指向曾开贵，且嫌犯特征描述中也有“可能当过兵、有四川口音”的说法。
在2011年6月28日桂花坪枪击案前后，警方公布了现在街头通缉令和悬赏通告上的侧脸视频截图。
据目击者称，墨镜、帽子、胖脸、平头、深色衣服是疑犯的主要特征。在重庆江北枪击案中，龙先生称自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身体较胖、平头的男子。龙说他慢慢跟着凶手后面大约三分钟，但凶手钻进地下通道后突然加速奔跑，随后消失。这是有关“平头男”的最长时间的观察。
在重庆沙坪坝枪击案中，一名目击者在10米外看到“一穿黑色T恤、戴墨镜的男子”。
长沙芙蓉南路枪击案中，嫌犯是一名“穿深色上衣的男子”。
长沙桂花坪枪击案中，“嫌犯头戴鸭舌，墨镜，酱色短袖”。
在最新南京“下关惨案”中，目击者看到“一个身高一米七多、体形较壮、穿深灰色上衣的男子大步向西跑去”。这与监控摄像头所拍摄到的疑犯较为一致。
作案规律
从作案对象来看，嫌犯有四次在银行门口行凶，主要目标是银行取款者。在重庆的两起案件中，嫌犯均有所“斩获”，共抢劫17万元；50天后的芙蓉南路劫得4.5万元；日前在南京抢夺20万。
“平头男”的作案风格也颇有传奇色彩。在2004年重庆江北案中，目击者看到他“正不慌不忙地解开米黄色衬衣，将一柄黑色手枪插进腰间的枪套，再弯腰捡起一个女性挎包和一个纸袋，转身朝红旗河沟转盘走去”。在2005年重庆沙坪坝案中，有人目睹整个过程：在射杀一名女子后，“平头男”追上一名白短袖男子向对方射击，后者应声倒地，杀手夺过手袋，将一支棕色手枪装进裤子里，之后和一名白衣男子一起从地下通道逃脱。在2009年底长沙芙蓉南路枪案中，杀手事先在银行附近徘徊近两个小时，从电话亭后走出朝目标近距离开枪，媒体据目击者口述，“平头男”得手后“走得好从容，跑都没跑”。
街头的悬赏通告中，“平头男”被描述成“具有反侦查能力”。他鲜有留下踪迹，以至于警方尚不能确认其身份，尽管警方高度怀疑其就是1995年之后在云南杀人逃逸的曾开贵，但仍不能肯定是同一人。重庆和长沙警方在前几年均发布过“平头男”的模拟画像，直到2011年中才发布其视频截图照片。在南京警方公布的视频中，“平头男”低头奔跑，看不清脸部，在一分半钟后即逃出摄像头监控范围。
这几起案件中，除了沙坪坝案是两人一起逃走，其他均为独自行动。
他的声音更是难寻。在2009年长沙南郊公园案中，据当地报道称，“平头男”在进入公园后，曾问工作人员：“老板，生意怎么样？”当时工作人员有点奇怪，因从未有人在公园里问过他的“生意”，但并未引起工作人员注意。湖南媒体报道中并没有提及“四川口音”这一说法——而另一疑犯曾开贵是四川内江人。
最近，南京公安分局的官方微博中提及疑犯的一些其他特征，如“以在大学城周边私人出租屋居住较多，喜欢上网，常以公交车为交通工具”。
无处不在
尽管没有谁曾认真打量过这个杀手，甚至连他的正脸都没见到过，也无人可以描述出他的准确样子，但“平头男”似乎无处不在，他以一本持续更新中的杀人簿不断霸占着报纸的头条，抢占电台的波段，考验甚至挑衅式地刺激公众的神经。
印有他头像的“悬赏通告”上贴满长沙的旅馆、便利店、 银行网点、过街天桥、地下通道，比这个城市的槟榔和白沙烟的售卖点还多。报摊老板也把印有“平头男”字样的报纸往前面摆。
疑犯在长沙的身价也节节攀升：5万、20万、30万……在重庆、昆明、南京、马鞍山也有不同金额的悬赏。不少媒体计算的赏金总额是245万元（昆明100万、长沙100万、重庆30万、南京15万、马鞍山20万）；但据最新报道称：长沙警方1月9日否认了将赏金从30万提高到100万的消息，表示目前依然还是30万，据此，累计为195万元。
南京枪响之后，长沙的银行网点安全防控级别及湖南防控措施骤然提升，警方也展开全面清查，防止嫌犯潜回湖南。1月9日下午，在两年前的芙蓉南路枪击案现场的农行附近停放着两辆警车。800公里外的南京城中，满城也尽是悬赏令，通告里誓言“力争将犯罪分子在南京抓获”，南京万名警方全城布控；江苏、湖南、重庆、四川、云南等15个省市警方在南京会商。
事实上，长沙警方在芙蓉南路枪击案之后加大了防控措施：2010年2月，长沙各大银行网点外围安装了高清摄像头，可清楚拍摄到人的脸部特征；10月25日树木岭枪击案之后，长沙警方要求银行成立专门的安保小组，布控便衣警察；11月，长沙城区执勤的武警配备了03式突击步枪或八一式自动步枪。
长沙警方在两年中未能侦破案件，也让一些受害者家属不满。南郊公园案死者李成寿的儿子李阳初至今未能从伤痛中抚平，其母至今靠吃安眠药维持睡眠。
李阳初对嫌犯的仇恨和对警方低效的愤懑并存。他给省里的领导写信，催促尽快破案以告慰死者，同时恳请党和政府抚恤死者家属，帮助其渡过难关。李阳初自己也成了业余侦探，他搜集所有杀手相关的文字、图片和视频资料，装满了电脑硬盘。
网络上，讨论“平头男”的帖子和微博被顶到前排，早年天涯论坛的帖子在南京劫案后6个小时被阅读30多万次。2010年11月25日前后，长沙两名网友散布谣言称，“南郊公园杀人犯向公安局挑战，28日会出来杀人”，“树木岭枪击案嫌犯在雨花区落网，一民警牺牲”，因此他们也被警方行政拘留10天。
面对大众的恐慌与流言，政府和媒体微博不断发布着琐碎的更新。截至1月10日发稿，据湖南省公安厅相关办案人员和江苏刑侦专家的说法，尚不能确定嫌犯就是曾开贵。在南京会诊的专家表示，这次嫌犯“来南京作案是下下策”，因为南京遍布摄像头。
基于南京警方所掌握的嫌犯逃跑时的视频，一位参与布控的老刑警判断，嫌犯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这次他是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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