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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垮潦倒艺术男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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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_黄修毅

整宿失眠的男主角那身疲沓的条纹睡衣,在舞台灯光渐亮时,看起来越发像精神病院的号服。他一个人在三面环坐的观众席包围中,痴念、泄愤、独醒,一刻也没消停,在舞台的浅景深里(从前景抵着正面观众的灶台,到远景的淋浴房),从吃喝拉撒到灵魂作怪,尽收眼底。

被幽闭在单身公寓里的男主角兴致一高,就开始擦皮鞋,好像一迈出这道门槛,就能与暗恋的情人(乐团的女高音)相会,在乐团出人头地。回过神来,身为低音大提琴手的他,醒悟到这理想生活的可望不可及,又神经质地加快手臂摆幅,把鞋刷使得如琴弓一般,将怨念倾泻在舞台中后部矗立着的那部低音大提琴上,“拉拉拉拉拉,说得好听我干的是艺术,实际上根本是体力活!”

这出一人一琴演绎的独白,让观众在九十分钟之内屡屡乍喜还惊又欲哭无泪,刚刚生出一点自怜又被扼杀在自我戳穿的把戏里。理想的照人光彩与现实的贫瘠无聊、艺术的精神膨胀与求生的低声下气、出走的冲动和妥协的自缚,这些三十年前在德国作家聚斯金德笔下已成陈腔滥调的文艺范儿,自十年前在中国首演后,再次登上中国舞台,由嘎嘎的低音大提琴倾吐出来。

自1981年在慕尼黑首演以来,《低音大提琴》是迄今德语国家演出场次最多的经典现代剧目,也是小说《香水》的作者聚斯金德的处女作。在《香水》中观众所嗅到的骇异世界,把艺术酿成罪恶(谋杀二十六名少女集成一瓶奇香),将众人逼上共谋者的极端体验;而在处女作《低音大提琴》里,这个颠倒众生的世界像是被作者收入了魔瓶,让受到现实捆缚的人,在内心演绎了一场精神官能症式的分裂。

写作《低音大提琴》前的聚斯金德,一直靠给电视剧写分镜头脚本混饭吃。做着一份在文化界无足轻重的差事,戏剧主人公大提琴手几乎就是作者的自我设定,“在乐团里不可或缺,但永远站在最后一排”;想要追逐心中的缪斯,怎奈女高音总是与钢琴独奏相配;一冲动要放弃“如公务员般的国家乐队乐手职位”,又怕“掉了工作只好去流浪”。

在谈到当年这部改变命运之作时,功成名就后的聚斯金德曾说,“在创作过程中我始终会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就好像我自己会在那变得越来越窄的房子里度过大半辈子,而要离开它于我而言又是如此地沉重。”

这种悖谬的情感日以继夜地折磨着男主人公,终于发展成“幽闭恐惧症”,刺激他在《低音大提琴》里不断收集证据,为这种低调的乐器在乐史上寻找存在感。但乐史上能找到的低音大提琴独奏,最长也不过一分半钟。而且,在原剧中占三分之一篇幅的乐史钩沉,在音乐功底深厚的德国自是口味地道,但移植到国内舞台上,就不得不消减了大半。

出演低音大提琴手的上海话剧中心演员贺坪,在“擦皮鞋”这样的小动作上做足文章,就是怕“观众看了太闷”。聚斯金德形容男主人公在低音提琴上寄托的一番皮格马利翁式(古希腊神话喻爱上自己塑造的爱的塑像)的情思,在舞台上形之以琴,“像和低音大提琴从后面拥抱,左手放在她胸部,如同放在G弦的第三位置……”

而他整场念叨不止的需耗费60年、到95岁才能付清的房贷,为中国版本的独创,也给内心的空间恐惧赋予了中国式空中楼阁的实体。观众可以这样理解,压垮那个潦倒艺术男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高企的房价。

三十年前的德国先锋剧,在中国现实里得到了完满“还魂”。绷住嬉笑看完全场的观众,不禁发问,“内心独白在我们这里,就落得个神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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