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_汪宇 记者_周鹏 整理
我叫汪宇,今年40岁,老家在北方的一个小县城,18岁离家到厦门读书。1996年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厦门,成了一名公务员。家庭幸福,工作顺利,一切波澜不惊。
去年,老家一个高中同学张罗着要组织高中毕业20周年聚会,时间定在了8月。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跟狐朋狗友吃肉喝酒侃大山的寻常聚会,没想到,它却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我在聚会期间见到了林静。
林静,是一个在我心里埋藏了20年的女同学。
那天,赶到沈阳后我就跟组织聚会的哥们儿在酒店见面了。在闲聊着同学会筹办情况时,哥们儿说高三(4)班的同学会不久前刚举办过,他当时还特意跑去取经。那是林静当年所在的班级。
“林静参加了吗?”我问。
“参加了,她就在沈阳”,哥们儿坏笑着说,他拿到的通讯录里有林静的电话号码。
我打通电话后,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女声。
在我自报家门后,“你好,你在哪呢?”话筒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我感觉她压制着内心的惊喜。
在酒店大堂等了十多分钟后,一个气质优雅,略显消瘦的女士款款而来。
哥们儿起身介绍说,这就是林静。我一阵晕眩,惊魂未定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她先兴奋地先开了口,“老同学你好啊,都认不出你来了。”
“是啊,坐下聊吧”,我和哥们跟她客套地寒暄几句后,在酒店咖啡馆里要了咖啡。
这是我一生中最紧张的相聚。那天,我记不清林静说了什么,一贯健谈的我也始终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从远处飘来。
记忆中最深处的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让我觉得阵阵虚幻。印象中她那清纯聪慧的双眼已经被一副考究的金丝眼镜装饰起来,她那许多年前在阳光下能看见金色绒毛的光洁脸颊上,已经留下了时间的痕迹,而她曾经饱满健美的身体被流行的纤瘦替代。
在哥们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我静静地看着她,偶尔插几句玩笑话。
因为哥们儿在,我们只坐了一会就散了。送林静上车时,我跟她约了第二天上午再见面一聊。老实说,我承认自己心底还有一丝隐秘的渴望,但更多的是想好好地倾听与诉说,一同回忆往事。
林静是在小学六年级转到我们学校的,跟我同级不同班。每次考试她都是年级第一名,这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她在操场上恣意奔跑的样子,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此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经常在课余时间坐在操场边,远远地看她跟其他女生玩耍。
上初中后,我和林静分在了同一个班。这简直是命运在对我微笑。
因为个子小,我坐第一排。林静坐在后面第3、4排。在教室里,我经常听见她的笑声,我对她的笑声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哪怕全班同学都在笑,我也能准确地分辨出哪个声音是她的。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少男少女心里,男女生之间总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我跟林静偶尔说几句话时,感觉双方都像做贼一样。
她的学习成绩依然很好。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找她借了语文课堂笔记,想看看她写的字。她红着脸把笔记本给了我。
当天晚上,等父母都睡着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笔记本拿出来。她的字可真好看,纸上有一股香味。
初三分班是悲惨的,因为我跟林静分在了不同的班。
还好我有个好朋友与她同班,我经常一下课就跑到他们班去,打着找朋友玩的借口去看看林静。有时候目光相遇时,我们会淡淡一笑。但彼此依然不说话。
那时的我已经长到了一米七,有了青春期男孩的一切。而她也发育得又早又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脑子里冒出了想抱抱她的念头。这个念头日渐强烈,煎熬着我。
有一天,我想到了个办法。北方的冬天寒冷,学校教学楼都密闭很严,晚上下自习后只开一个出口,而几百号学生一起下楼时总是拥挤不堪——这就是我的机会。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如愿抱了下她的腰。出了大门后,她转身笑着看看我,掏了掏口袋,然后一脸疑惑地走了。
我为什么不给她写一封情书呢?
回到家后,我写下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大意是很早就喜欢你了,总梦到你,我还记得一句话——“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爱吧”。当然,我在信的末尾表达了希望和她在一起的愿望。
第二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外一条小巷子里追上林静,把因为紧张捏得皱巴巴的信给了她。
煎熬了三天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回信的具体内容我已经忘记了,被气忘的。大致说我们还小,现在是关键时期,一定要努力学习,等今后考上重点高中后再说。
我把信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上面丝毫没有喜欢我的意思后,就悲愤地把信烧了。
从此,带着委屈、尴尬和报复的心态,我不再去林静的教室,偶尔遇到她我也总是故意把头扭开。我只有一个念头,要刻苦读书,考上重点高中,到时候再看林静会怎么说。
中考结束后,我以年级第九名的成绩如愿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林静考了二十几名,也被录取到了同一学校。
开学后,我们分在了不同的班级,但两个班挨在一起。
不是说上了重点再说吗?初中时是我说的,到高中该你说了吧。但林静却什么也没说。而我也没有再给她写一封情书的勇气了。青春期汹涌的自尊和敏感,让我不敢再去尝试向她告白。慢慢地,我的心思都花在了学习和踢球上。我失望地以为,林静的心里没有我。
高中三年,我们的关系像所有的普通同学一样,虽然经常见面,但罕有交流。我的成绩越来越好,而林静的却莫名其妙地日渐下滑。
高三临近高考时,我突然收到一封信。信是林静写来的。信封上粘着一个粉色蝴蝶结。
在一整首席慕容的诗作《送别》之后,林静倾诉了高中三年里自己隐瞒于心的对我的感情。最后,她说自己要走了,要转学到沈阳市的一所学校读书。信的末尾,她说写这封信是因为分别在即,想把没说的话说出来。
她在信里没有说希望跟我在一起,反而用当时流行的诗句告诉我,“今朝‘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馀生将成陌路”。
十八岁的我坐在书桌前静静看完了这封信,心里竟然还隐隐有种胜利的骄傲。那时的我,正一门心思备战高考,心里除了自己再无别人。
不久之后,她便转学了。在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年代,我们从此失去了音讯。那年夏天,我考入了厦门大学。
读大学时,我曾经问过很多同学,却从来没有打听到她的消息。后来我谈了几次恋爱,毕业后在厦门找到工作,找到爱人,建立起了家庭。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定居后,我也渐渐与中学的朋友们失去了联系。
林静的影子总是不时出现在我心里。去年,在电影院里看《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时,我感动得稀里哗啦,那简直就是我跟林静的故事。
林静第一年高考落榜,复读一年后,考入了吉林的一所大学。因为复读时心情糟糕,林静不再跟任何以前的同学联系。研究生毕业后,她成了沈阳一所大学的教师。此后不久,她跟大学时的男朋友成家生子,一切安然。
当然,这些事是我多年后再次见到她时才知道的。
在约定的第二天,林静准时到了我的房间。那天,我叫了送餐和红酒,我们坐在窗前,在唏嘘和欢笑的回忆中度过了一个下午。但由始至终,我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