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张泠
某日中午的“上海影城”,与两朋友去看杨瑾导演的独立电影 《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以下简称“聪慧”)。小放映厅,约有看客二十人。一位朋友带了上小学三年级的男孩,他笑得很开心,尤其片中两男孩杨晋和王小波扔圆白菜下山谷的那段。影片结束时问他,他说很好看,可媲美他喜欢的动画片。在国内电影院看到独立艺术电影,是多方努力的结果,殊为不易,很可感慨。之后又在上海的新衡山和永华电影院看到宋方的《记忆望着我》和李睿君的《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聪慧》为杨瑾继《一只花奶牛》(2004)和《二冬》(2008)后的第三部作品,也是他的家乡、山西平陆的电影“三部曲”中最后一部。杨瑾由此加入作品有本土风格的山西导演群 (如贾樟柯、宁浩和韩杰)。《聪慧》关于两位小学毕业的男生杨晋和王小波的乡间行旅与童年友谊,很有乡村韵味。常有人会将之与侯孝贤电影《童年往事》(1985)作比,不过后者是年近四旬的导演对于一个家庭生老病死的感喟,且将童年置于两岸冷战与故国乡愁背景中。《聪慧》虽然也有自传色彩,发展自导演杨瑾与小学同学的回忆,但盛满“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童真俏皮,涉及的社会问题淡淡写上几笔,有心的观者自会揣摩,无心的也便不强求。比如,开掘煤矿造成下降的水位与渐次消失的曾水草丰美的河流,人们为了多得未来大坝的赔偿金纷纷临时种树,城乡与社会阶层差距的暗示……工业化与资本主义化在乡村土地河流及人心中留下的疮疤,影像仅能凭吊,无法弥合。
若干年后,也许在河里摸鱼游泳洗澡会永远成为记忆,小波姐姐对黄河的眷恋不变。她担着水,走进山西民居,迷宫般的“地窖院”。乡土、孩童、行走,轻喜剧,“儿童公路片”的标签,也会令人想起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这是当代中国电影中不太常见的题材和情怀,活泼动人,情绪饱满。乡野写实影像的粗粝简陋与宫崎骏式唯美及奇幻色彩动画影像的对照有种奇异的张力:车后座上的猪宠物,收服了咬杨晋脚的黑猫的邻居男人额上二郎神的“第三只眼”……野趣中渗着诗意。
日常细节与延缓节奏的处理非常灵动,匠心独运。比如西红柿与圆白菜的典故与包袱。乡村缓慢甚至凝滞的时间:等捕鱼,等吃鱼,在姐姐家的饭桌上,三心二意地品尝罐头的间歇,人物与观众一起等待的瞬间……构成娓娓道来的节奏感。影片光调平缓朴素,但在表现光影立体感及当地影调特征上,似还可多下工夫。民谣音乐人小河作的音乐含蓄不夸张,但似乎出现得有些太过频繁,有些段落(如两人物告别时)若再克制些则事半功倍。
《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的片名与影片内容,略有点貌合神离,倒足够独特。导演杨瑾说来自老师崔子恩一篇中篇小说的名字。聪慧与否,并无固定标准。杨晋是成绩优秀、性格拘谨的好学生(可背出许多地名,却几乎未去过任何一个地方);王小波名列后进,在长辈口中与“聪慧”无缘。只有姐姐欣赏他的机智与惊人记忆力。在暑假的旅途中彼此挖掘及调整自我认知,两个男孩其实并不在乎“聪慧”与否。影片成本一百万元左右,票房压力不大。在全国巡映,口碑与票房表现也算不凡。拍摄周期十八天,制作时间共有两到三年,因影片四分之一为动画,费时弥久。
使用方言与非职业演员为表达写实努力与地域特征的重要手法,也几乎成为当代中国独立剧情与纪录片的“标准配置”。可见小演员比老人们顺畅自然。导演杨瑾的亲戚、朋友、熟人出现在银幕上,则建立一种亲密的、超越现世生活的虚拟社区感。能用影像与声音重现、再造记忆,及有轻描淡写乡愁的能力,为导演之幸,亦为观者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