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王宏宇
今年夏天去汉堡之前,我在网上做功课。看到一个搞笑帖子:20步教你成为德国人。里面说,要成为德国人,你首先要在屋里穿“家居鞋”(因为地板冷),其次则是一些传统价值观,比如早饭要吃好,凡事预则立,君子慎独,要考证、要买保险、要有正经工作,再进一步的话,你要学会讲很难学的德语,要喝传统饮料“气泡水”,要热爱德餐,要学会用任何东西开瓶盖,要学会吃酸菜……原谅我真的没有看完全部的20步—我可以肯定这帖子是英语国家的人写的,因为这基本上,就跟吐槽中国人的东西差不多嘛!
另一个不足为凭的印象来自我的德国朋友,他跟我说,看似铁板一块的德国人,吐槽起地域差别来一点不比国内差。什么南北互相看不上,东西互相也看不上,高地德语和低地德语的口水仗好比我们的南方北方话之争,汉堡和柏林互相打起嘴仗来,堪比国内的上海对北京—凑巧的是,汉堡正好是上海的友好城市,而柏林也正好是北京的友好城市,两个城市的性格也跟我们这一一对应—这也没什么奇怪,柏林是首都,是内陆的、政治的、本土的,而汉堡是商业中心,是港口的、商业的、国际化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全世界都是一样的。
更有意思的是,有鉴于此,慕尼黑在选择中国的友好城市时,挑了南海之滨的三亚,而不是跟它更相似的广州或者深圳—你们厉害,我跟你们错位竞争好吧?
总之,有了上面这些印象,我对这次的汉堡之行就有了种莫名的亲近感。浮光掠影的行程中也就多了一个主题,汉堡,到底是我们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经典宜居的未来?
不知道是气候变暖的原因,还是机缘巧合,我在汉堡的七天,一次也没遇到过所谓的“汉堡毛毛雨”(Schmuddelwetter)。这种天气带来的年降雨量大概是770毫米,比北京多些,比上海少些,但就是阴雨天多得出奇,每年约有200个降雨天,这比我们的梅雨季节厉害多了。
这种难得的好天气带来的结果就是,白天看不到多少在工作的本地人。城里几乎看不到车辆,地铁里几乎看不到乘客,路上到处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骑自行车出行的家伙们,我猜他们要么是请了年假去海边晒太阳,要么就是天一亮就坐在咖啡馆、酒馆和饭馆的门口晒太阳。这里的海拔虽然只有100多米,但是大夏天北纬53度(相当于漠河)的太阳真的挺毒。所有人就这么不戴帽子、墨镜,也不打遮阳伞,在太阳底下晒得悠哉游哉。
等到了阿尔斯特湖(Alster)的游船码头,场面就更壮观了。人群的规模不亚于北京上海的任何一个中心广场,他们或坐或卧,也不坐船,也不照相,就那么呆着。导游说,他们很多是北欧来的游客,他们喜欢这儿。
的确,只要抬起眼帘,就可以看到美轮美奂的阿尔斯特内湖。这是一个人造湖泊,13世纪由流经市区的两条小河改造而成。虽然面积比北京颐和园的昆明湖小一些,但胜在四四方方,视野开阔,最不可思议的是,它有160公顷,但最深处只有2.5米。
但说到湖水,恐怕国内可以比较的地方就不多了。湛蓝的湖水与湛蓝的天际连成一线,以我的目测来看,恐怕只有一些人烟稀少的高原湖泊可以与之媲美。当然,欧洲不乏景色秀丽的湖泊,但阿尔斯特湖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与沿湖的茵茵绿草,以及岸边的亭台水榭、食肆旅馆,以及更远一点的桥梁公路融为一体,从市内任何一个地方徒步或者骑车过去,都只需一刻钟。它提供的是一个“宜居”的解决方案。
我们沿着7.5公里的环湖路线坐车兜了一圈,又坐上游船在内湖转了一圈。前者是很多慢跑者的热门路线,后者是帆船和独木舟爱好者的行进路线。沿途你肯定可以看到大群的天鹅。这种疣鼻天鹅是最重的能飞的鸟类。它们雪白、安静,并不怕人。遗憾的是,我看到新闻里说,德国有些州还允许捕猎这种天鹅拿来当肉吃。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是一条非常经典的线路。汉堡普通人似乎格外喜欢园艺,后院的秋千、草坪,窗户上的摆花,都要沿着这样的路线才能真正欣赏到,当这些画面与帆船、慢跑者、草坪上的日光浴者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由想起卞之琳的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喧嚣糜烂的过去?
在码头弃船上岸,就到了著名的“少女堤”(Jungfernstieg)。它因家长们喜欢带未婚的女儿来这里散步而得名,是著名的高档购物中心,规格和档次都堪比纽约第五大道和巴黎香榭丽舍。
实际上不只是少女堤,整个汉堡市区,几乎都相当于一个庞大的购物街。这里有汉堡自己的品牌万宝龙、妮维雅和施坦威钢琴,啤酒、香肠和小熊糖,但更多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品牌。每到节日,这些购物场所就分外热闹—不得不承认,汉堡人太喜欢过节了。数得上超大规模的,除了圣诞节的“圣诞市集”,还有800年历史的港口狂欢节、邮轮狂欢节、流动游乐场节,还有阿尔斯特湖游乐节,有些节日甚至每三个月就举办一次。
紧邻的绳索道则是让汉堡与阿姆斯特丹齐名的红灯区,它让汉堡人又恨又爱,恨的是它以“继来者谨以尊严守护由先辈争取而来之自由”(汉堡市训)之名,给安静美丽的汉堡增加了“喧嚣和糜烂”,爱的是它“下流的气质”也造就了马龙·白兰度的《红男绿女》,以及800小时现场演出缔造的传奇—甲壳虫(Beatles)。
但一切也在悄悄改变。比如仓库城(Speicherstadt)。这个因躲避俾斯麦的关税而生的自由港,世界上最大的仓储式综合市场,一部分已经被改造成了博物馆。这里的博物馆大多为私立,但绝不乏看点,比如“微型世界”是世界上最大的模型铁路。你甚至可以认为仓库城本身就是个博物馆—街间运河穿插连接的汉堡老港,既有威廉明尼哥特式砖结构建筑,也有奇特的山墙、小塔楼和弯曲的小巷。从红砖的仓库到石造的老港码头,沉甸甸的商港气息,展示着汉堡作为欧洲最大枢纽港的历史。
烂尾与新楼兼容的现在?
在傍晚前往汉堡一流的剧院欣赏国际化的歌剧或音乐剧,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生经历。
汉堡有巴赫,有勃拉姆斯,有门德尔松。这让汉堡人骄傲。明年3月,这里将上演一场音乐会,作为“巴赫300年诞辰”纪念活动的高潮。音乐会上将演奏并演唱巴赫的作品,由圣米歇尔教堂的唱诗班演唱,KMD Christoph Schoener担任指挥。
但易北河爱乐音乐厅恐怕无缘这样的盛况了。这座音乐厅由北京奥运会场馆鸟巢的设计者赫尔佐格与德梅隆(herzog & de meuron)在2007年设计。
因为预算超支3倍和复杂的技术难题,这座原定于2011年封顶的玻璃幕墙结构现代建筑至今仍未完工。它高高屹立在易北河畔,让汉堡的古老城区与尖顶教堂都失去颜色,平心而论,它给人的视觉冲击感不亚于鸟巢。但德国高层对此感到不满。生于汉堡的德国总理默克尔虽然没有点名易北河音乐厅,但她公开批评柏林新机场、深水港和波恩世界会议中心、斯图加特火车站扩建工程等“烂尾”项目,“有损德国形象”。
但汉堡人真心喜爱它,每到开放日,未竣工音乐厅的限量参观票早已被抢购一空。他们相信自己的决定。正如汉堡市长在此前的讲话中,将它与埃菲尔铁塔、纽约自由女神像、科隆大教堂或者是悉尼歌剧院相比。
同样的思路也体现在港口新城上。走在街上,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到处都在建设,写字楼、酒店、商店、博物馆,到处是顶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这个街区唯一正常运转的建筑是新的汉堡大学—它是在两座大学的一致反对下,强行由汉堡经济和政治大学和汉堡大学合并而成。
这让我感到迷惑。我低下头看看脚下,来汉堡七天来一直锃亮如新的鞋底,已经在港口新城泥泞路面上脏得一塌糊涂。就我的观感来看,欧洲人并不比中国人更讲究卫生。没有垃圾桶的情况下,他们同样随地乱丢垃圾。对于只有170万人的汉堡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人多了就乱了套。似乎是人口和决策问题让我们一团糟,但反过来,这些又让我们取得了优势。我搞不清是汉堡该学习我们,还是我们该学习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