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许智博
2011年11月，车讯网的网站编辑张雅纯被“赶鸭子上架”抽调进了一个刚刚组建的“栏目组”，他的任务是同另外几个同事一道，将网站自费购买的一辆东风本田的思域轿车和一辆上海通用雪佛兰的科鲁兹轿车“拆解”成零件，为浏览网站的用户展示这两款当时在紧凑级轿车市场里的热门车型外观之下的“厚道程度”。
为了在“出镜”时不露怯，张雅纯和临时抽调在一起的同事们，跟外面请来的机修工请教了数日，最终在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的专家指导下，依次拆开了两辆轿车的保险杠、翼子板、车门、ABC柱和顶棚，将好好的汽车拆成了两副“骨架”和一堆零件。
两年时间里，最初“搭帮”的同事们大多离职，但是现在，就像英国著名的汽车节目TOP GEAR一样，这个栏目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五人团队，各司其职，成为了主编的张雅纯也被大家“尊称”为“首席破坏王”。
这个极具“破坏性”的汽车节目正是许多消费者在购车前都会看的“拆车坊”，两年23期的节目里，张雅纯和他的同事们一共拆了52辆各级别汽车，清一色的市场热门车型。刚刚“惨”遭他们“毒手”的，是德系豪华品牌三驾马车BBA（奔驰、宝马、奥迪）的三款入门级车型：C260、320Li和A4L，而拆解的现场，则是人声鼎沸的2013年广州国际车展现场。
“我不相信”
当记者在“拆车坊”见到总经理王欣的时候，他刚刚将在广州车展上拆解完的三辆德系轿车运回位于北京东四环外的“实验室”，三辆车很多零件尚未“复位”，发动机盖、行李厢和车门上还密密麻麻标着缝隙的数据。
实验室在一个文化创意产业园内，与“798”类似，二层楼的高度一看就知道是从原来的工厂车间改造而来，所以可以轻松安装一台升降机。拆解车辆平时就从直通外面的卷帘门开进来，而推开实验室里的一面玻璃门，走廊对面就是“拆车坊”的“母体”车讯网的写字间。“拆车坊”每月一期的拆解发布会就在这个简单的实验室定期举办。
在“拆车坊”第一期的节目中，曾在片头中引用北岛的诗句“我不相信”，来表述自己的态度。尽管这样的表述似乎对于团队里五个理工科出身的成员有些过于文艺，但他们在两年的汽车拆解过程中，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工作的。“拆车坊”的工作重点是考察工艺与用料，这样的做法，与诸多汽车媒体的性能测试大相径庭，与多数汽车消费者根据配置评价汽车优劣的习惯更是相距甚远。
“事实上，汽车的外表都很漂亮，在靓丽外表的背后，是否也做到了真材实料，这就是拆车坊所要探知的内容。”团队里年纪最大、被网友们尊称为“星爷”的夏星说，“如果保险杠外壳不打开，你就是汽车设计师，也永远不知道里面装没装防撞梁。”
在两年的测试中，绰号“可爱郭”的测试编辑郭磊是与汽车厂家方面“冲突”最多的一个，他拆穿了某德系车型“激光焊接”的质量，不仅让在场的厂方工程师下不来台，甚至后来这个“卖点”也在广告中逐渐消失；他发现过某法系车型的设计不合理之处，厂家的工程师最后只能解释为“这是法国人的设计”；他拆解完一款美系SUV之后，用事实逼着厂家的工程师承认“减配”；他还在节目中将扳手扔掉，徒手从一款日系轿车里“轻松”拆下了几十个零件，让装配质量一目了然。
“其实我很尊重那些来我们这里现场盯着我们拆车的厂方工程师，也经常以很诚恳的态度向他们请教，但很多问题一较真儿，他们难免脸色难看。”一副大男孩形象的郭磊说。
“他对我们的观众来说是‘可爱郭’，对于车企和公关，那就是‘可恨郭’、‘车黑郭’。”王欣说。郭磊拆解一款某德系品牌的小型车，在节目中指出减配情况后，公关电话不停，但因为“拆解坊”的不妥协最终“公关失败”，此后节目再次拆解这个品牌的另外一款产品发现问题时，公关直接致电，索要车架编号，交给厂方“自己负责”。
最初，“我不相信”的情况也同样出现在汽车厂家方面—几乎所有的品牌车企都以为这是一个依靠“负面”收取公关费的节目。记者在采访某合资品牌车企的高管时，其手下的公关负责人在私下聊天时曾提及过“拆车坊”，称：“当初他们通知我们，说要把我们的两款主力产品拆开看看，我心里先是一惊，以为又是来‘敲诈勒索’的。但后来看，他们的节目确实公正、客观，不是抹黑，不仅把我们产品的内在优点缺点都展示出来了，还把对比的一款竞品很多不好的地方给发现了。”
在“拆车坊”栏目成立之初，同样抱有质疑的还有很多网友和用户。“在拆车坊出现之前，媒体的盈利模式只有一种，久而久之，人们养成了惯性思维，在这种思维的指导下，曾有人在发布会上问我：在北京机动车摇号政策的背景下，你们的车是如何通过正常渠道买来的？你们自称自费购车，可钱到底是从哪里来？有人甚至断言，拆车坊不可能自费购车，肯定是厂商的赞助，这才符合商业逻辑。”夏星说。
但事实上，“拆车坊”的运行就是像其自身描述的那样：自费购车，自行拆解。“我们购车大多用的是临时牌照，实在不行，就发动公司同事周围摇到号的亲朋好友们‘做贡献’。”王欣介绍说。团队成员将过往购车时使用过的纸质临时牌照码列整齐，像照片一样装在镜框里，挂在“实验室”的一根承重柱上。
“节目最开始的半年是我们最困难的时期，我们去4S店买车，很多人都怀疑我们的动机，不敢轻易卖给我们。”郭磊说。在“拆车坊”实验室的装饰品里，其实并没有一个从拆解车型上留下的零件，因为那些被拆解的车，最后还要逐一“复原”，在“拆车坊”的网站上以一元钱的底价拍卖出去。王欣说，这样他们大概可以收回“六到八成”的购车成本。
实验室的窗台上，最新拆解的BBA的内饰阻燃测试结果还摆在那里，从三辆车上拆下来的内饰材料样本，有两条已经完全烧光。“我们做了这么多测试，到现在为止，还只有宝马的内饰样本是燃烧一点儿后就能自己熄灭的，这就是事实说话。”王欣说。“很多厂商一听到我们要拆他的车，就会很紧张地联系我们问成绩如何，我觉得其实他们应该比我们心里有数，难道你自己的产品你自己都不了解吗？”
非盈利的猜想
在王欣看来，“拆车坊”能顺利走到今天，一个能“纵容”他们团队的老板很重要。“拆车坊”是车讯网里唯一独立运作的团队，不承担盈利任务，不背营业指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纯烧钱。这个行业通常说，不以营销为目的的测试节目就是耍流氓，但我们哥儿几个，已经这样没有压力地‘耍’了两年，非常快乐。”
他所说的“老板”，就是车讯网的董事长綦琳。与很多垂直类汽车网站的创始人一样，綦琳也是一位“80后”，不同的是，她是这个行业里少见的“女老板”。她在英国留学时虽然主修经济学领域的课题，但却对“英国汽车交易网”（Auto Trader UK）的商业模式印象深刻。2008年，从英国留学归来的綦琳，在北京创立了一个名为“车马驿站”的汽车交易综合信息网站，想“复制”一个“Auto Trader”，但网站刚有起色，北京限号政策的落地，让她不得不将网站“转向媒体属性”。
当记者问及，“拆车坊”经常邀请厂方的工程师来到现场观看拆解，那么汽车厂商方面有没有像邀请其他汽车类网站的测试编辑那样，邀请“拆车坊”的团队去他们的车间、研发中心参观？王欣的回答是：从来没有。
“不仅如此，我们团队两年里连一个新车发布会都没有去过。”王欣说，“理由很简单，就是不想受外界因素影响我们的判断。但我们欢迎厂方的工程师为我们讲解产品的设计。”
在两年的积累中，“拆车坊”团队在清华汽车工程系专家教授的指导下，逐渐设计了一套衡量汽车整体质量的指标体系。“最初衡量指标比较少的时候，很多车对比下来，质量差很多，但是测试分数结果上却拉不开档次。现在这套指标体系前后我们修改了三版，从最初眼睛可以看到的材料质量，到后来需要加入仪器测试才能得到结果的车内空气质量、安全实验等等。我们为每个指标设计了自己的权重，所以一辆车光在某个方面突出，最后也并不一定能得高分。”郭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指着他们设计的评价表格介绍说。
两年下来，“拆车坊”为车讯网积累了一批“独有”的数据，消费者购买汽车，看得见的数据每个汽车类网站都有，但“看不见”的数据，只有车讯网才有。
“开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B端（指汽车厂商）都认为‘拆车坊’是可以被‘公关’的，但我坚决摇头，要对C端（消费者）负责。现在，大多数厂商已经对‘拆车坊’的公正性认可，有些品牌还会派工程师来与我们探讨设计上的得失。这次我们在广州车展现场拆解BBA，三个品牌的高管就跟我一起，站在一边观看。”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厂商都如此“大度”，去年的广州车展，郭磊同样在现场拆解了一款市场热捧的时尚高端SUV车型，那个品牌的外籍高管在他拆解完询问结果时，郭磊直接回答“性价比非常低”，后来，当郭磊去那个品牌观看展车时，两个展台的工作人员在他左右紧紧相随，生怕他有什么“小动作”。
对于“拆车坊”对汽车消费市场的作用，綦琳称其为“让中国汽车界多一个C-NCAP”，然而与官方背景的C-NCAP（中国新车评价规程）相比，“拆车坊”自费购车进行测试的行为却更加贴近欧洲ADAC（全德汽车俱乐部）和美国《消费者报告》的模式—但上述两个组织都宣称自己是“非营利性质”的。
如何看待“非营利性质”的“拆车坊”与车讯网作为企业的盈利目标的冲突？綦琳的答案是，要想保证网站的媒体属性，就不能被短期利益动摇，要“锁定长远”。现在“拆车坊”品牌价值已经被估测超过了10亿，相对几千万的投入来说“可谓完胜”，对车讯网的市场品牌推广推动很大。“车讯网只要拥有大量的C端，然后争取B端的声音，广告收益现在是几百倍的增长，不需要‘拆车坊’做任何事情。”
綦琳说，车讯网现在正在筹备成立“美国站”，在未来，相同车型的“中规车”和“美规车”的拆解对比也可能成为“拆车坊”的新看点之一。除了自己的力量，“拆车坊”也将借助更多的第三方独立机构，现在节目已经与包括清华大学汽车工程实验室在内的几个实验机构和设计公司合作，将拆解测试做得更加有说服力；在渠道传播上，“拆车坊”也正在与电视台谈判，准备“登陆电视”。
不过关于“拆车坊”未来的风格，綦琳与王欣似乎暂时还没有达成一致。随着衡量汽车质量体系的完善，王欣更倾向于“示而不语”，只做拆解展示而不轻易做结论，导致很多网友感觉“拆车坊”开始变得保守，对此，綦琳表示，“我会让团队在明年的节目中更敢说话，基于事实，有什么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