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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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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胡雯雯

在洋溢着度假风情的加勒比海圣基茨岛,一年四季都飘扬着拉丁音乐和鸡尾酒香。三百多年前,第一批黑脸长尾猴跟着为朗姆酒厂工作的奴隶们,从西非被带到这儿以后,就开始扎根繁殖了。它们的祖先在酒厂的发酵甘蔗上尝过酒精的甜头,便将这种嗜好世世代代传了下去。如今的黑脸长尾猴会长时间潜伏在树上,趁海边的人不注意时,飞快地蹿下来,偷走他们的鸡尾酒杯。然后,一群群猴子你抢我夺,灌得烂醉如泥,瘫倒在铺满夕阳的沙滩上。

科学家们研究这些猴子已经几十年了,它们是研究人类酗酒行为的最佳对象。但是,从生物学上来说,酒精并不是黑脸长尾猴的生存必需品,为什么它们会如此着迷呢?纽约巴德学院的生物学家罗伯森(Bruce Robertson)把这归类为“进化陷阱”的一种。黑脸长尾猴对酒精的迷恋完全有合理的原因:“它们追求任何高热量的食物。如果朗姆酒比香蕉更容易获取,而它们又没有进化出判断这种食物是否合适的能力,就会跟随自己的本能。”

科学界也把这叫做生态陷阱。从爬行动物、双栖动物,鱼类、昆虫,到鸟类、哺乳动物,几乎所有动物都没能幸免。比如,有些昆虫会一腔热情地跟啤酒瓶交配,有些鸟类会在布满天敌的林区边缘筑巢孵崽。这种现象看似有趣,结果却可能是毁灭性的。“动物们进化的速度已经赶不上人类对环境的改变了。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动物本能,经常会让其做出一些错误的选择。”罗伯森解释。

本能错了

进化陷阱的概念,在1970年代初期便有人提出了,但并没有气候变暖等现象那样得到太多关注。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进化陷阱比较难界定。要从人类和动物行为的紧密互动中区分出它来,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比较不同情况下的偏好,也要比较多的资料来论证。

因为,被人类社会影响了生存发展的动物有很多,但它们陷入的并不一定是进化陷阱。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这种动物到底是在不利的环境中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还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并且执迷不悟。

翻阅了过去四百多篇相关文献后,罗伯森和佛罗里达国际大学的里哈吉(Jennifer Rehage)等人归纳出了40多种人类制造的进化陷阱,发现其中86%对受骗的动物来说都是极度危险的,受影响的物种则有几百种。

“进化陷阱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们看起来比大自然提供的东西更诱人。”

他们将这些陷阱按照危险程度做了排名,位居榜首的是入侵物种。比如,一些北美黄蜂为了避免幼虫被天敌杀害,会将卵产在一些瓢虫体内,将其当作宿主,一直到幼虫长大。而人类将一些外地瓢虫转移到当地后,北美黄蜂兴高采烈地把卵产到这些新宿主体内,却发现它们远没有原来的宿主好欺负,幼蜂永远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其次是农耕和林业活动。有些鸟类很喜欢将窝搭在森林边缘,这样它们寻找食物时,就可以在短距离内在开阔地和森林之间来回了。问题是,许多捕食者也可以利用这些优势,更方便地将它们和幼鸟吃掉。

建筑物、公路和人造景观的灯光也高居榜单前列,因为它们往往会混淆视线,让动物误以为那里是反射月光的水面。比如,海龟将卵产在海滩上后,必须尽快回到海里。但它们看到海滨酒店或公路上缤纷的灯光后,会以为那里才是反射着月光的海面,于是往内陆越爬越远。

讽刺的是,人类出于好意进行的环境修复工程,也可能沦为进化陷阱。在以色列,为了保护一种濒危的蝾螈,环保主义者花了很大精力在沙漠中重建树林,在从没长过树的地方制造出一块湿地。“他们把蝾螈放进去,希望它们能在这块人造伊甸园里重新繁衍。”问题是,这块绿洲也吸引了别的居民。一夜之间,成千上百饥饿的灰色伯劳鸟从天而降,这种生性凶猛的食肉鸟看见鱼群后喜出望外。“你可以想象那些蝾螈的结局是什么。”罗伯森说。

死者不会说话

罗伯森等人试图总结出一些工具,以便预防和识别这些陷阱。

有些进化陷阱是比较容易发现的,比如被误吞的彩灯和漂浮的海上垃圾。有些就隐秘得多。有些甲虫喜欢把卵产在倒下的树木上。但是,如果它们错把伐木工人砍下的木头当成枯树,小甲虫们还没出生就会被送进工厂了。这一切如果没有人专门留意的话,只会无声无息地进行下去。

落入进化陷阱的动物只有两种可能性:逃脱,或是死亡。上当受骗的经历,可能会让某些动物吸取经验,再碰到类似陷阱时,会谨慎一些。它们甚至可以将这些教训一代代传下去。如果有些动物携带着对某陷阱诱因不太敏感的基因的话,逃脱的机会就会更大,这样它的后代也可能将这种优势继承下去。或者,如果一个种群分布够广,数量够大,一部分落入陷阱的成员是不会导致种族灭亡的。

可惜对很多动物来说,它们只能永远保守这些陷阱的秘密,直到整个群体灭绝。因为,死者是不会说话的。

“如果你想让一个种族灭绝,为它们制造进化陷阱是最快的方法。”罗伯森打了个比方,假设滥砍滥伐破坏掉了热带雨林的一半,你也许会认为其中生活的一半动物也会跟着死去。但情况没有那么简单。

哺乳类、鸟类和昆虫会移居到森林边缘,或是在新砍光的林地中找到其他食物。它们的新居所可能会将其暴露在从没遇见过的敌人面前,猛兽、高速公路和铁轨都是其中之一。这样一来,它们灭亡的数量远远将不止一半。

再以昆虫为例。对它们来说,在有限的生命中,最关键的任务是找个靠谱的地方产卵。石蛾和蜉蝣这类水生昆虫的理想地当然是水里。光线照射到水面时,会产生波光粼粼的现象,这在地球上原本是水才有的特性,因此水生昆虫们是根据这个来感应水面位置的。

然而,现代城市中会波光粼粼的远不止水面。“铺满玻璃幕墙的建筑、太阳能电板、汽车,甚至沥青路面,都可能吸引它们去产卵。”罗伯森说,“就算湖水就近在咫尺,它们还是更喜欢在汽车上产卵。自然,这些满怀希望的父母是永远看不到下一代出生的。”

其实,人类自己也是进化陷阱的受害者。“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食物。”罗伯森介绍。我们潜意识中以为个头越大、颜色越漂亮的蔬果越有营养,但它们可能是农药和激素合作的成果。我们会被高热量的薯片和比萨吸引,但它们往往是垃圾食物。除此之外,色情片、赌博、电脑游戏、毒品等,都属于这类陷阱。它们都对人类的生存繁衍没有什么帮助,却容易让人欲罢不能。

妙用进化陷阱

对科学家来说,其中一些影响动物行为的陷阱是比较容易修复的。比分说:

“能像水面一样折射光线的,是光滑而深黑的平面。因此,如果你在玻璃窗里挂上白色窗帘,昆虫们便不容易搞错了。”

“如果沥青路面太光滑,容易吸引蜻蜓产卵的话,铺路时加一些砾石在里面就可以了。”

“尽量在远离水域的地方架设太阳能发电板,或是在板的周围围上白色围栏,以免它们混淆。”

不过,有些陷阱我们并不需要修复,反而可以刻意设置。

“在发展中国家,每年有数以亿计的人因蚊子叮而患上疟疾。世界卫生组织估算,2012年全球2亿多起疟疾病例中,有60多万人最终丧命。”罗伯森认为,如果精心设置一些进化陷阱,也许可以戏剧性地改善这种状况。“既然石蛾可以被骗到汽车上去产卵,蚊子为什么不行呢?”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肿瘤学家皮恩塔(Ken Pienta)也有同样的念头,只是他的目标更特殊。“我们的实验室把癌症看作一种小型生态系统,希望能用陷阱将转移的癌细胞捕捉到。”

在他看来,一个患上转移性肿瘤的患者就像一片湿地一样,是个完整的系统,而癌细胞就是对别人表错情的加州红腿蛙。在未来,医生可以在病人体内植入一种填充了趋化因子(吸引癌细胞的蛋白质)的装置,将癌细胞牢牢吸引住,防止它们转移到别的地方。“或者,将其吸引到某个特定的人体组织上,然后轻松地移除。”皮恩塔说,“你也可以设计一种单向的过滤器,安置在血管中,每隔几天就把过滤下来的游离癌细胞清理出去。”这听起来有点像科幻故事,但已经有很多研究者在上面做尝试了。

受害者名单

吉丁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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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丁虫是一种甲虫,靠花蜜和树叶为生。它们在夏季出现,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天到几星期,因此,传宗接代成了最重要的任务。

找对象的时候,雄吉丁虫会在离地1至2米的高度来回盘旋,寻找没有飞翔能力的大个子雌虫。因为雌虫个体越大,意味着产卵越多。悲剧的是,废弃的啤酒瓶被它们当作理想的雌性。

多伦多大学的学者专门研究过这种现象,并因此获得过2011年搞笑诺贝尔奖的生物学奖。

古巴雨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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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雨蛙以昆虫、蚊子为食,也会把一切能放进嘴里的东西都吞进去。

家住美国佛罗里达州的摄影师辛德在一年圣诞夜,突然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发光雨蛙”。凑近后他才发现,它原来是只普通雨蛙,只不过是把闪烁的圣诞彩灯给吞进了肚子,挂在上面走不动了。几千年来,它们能在树上看到的发光物都是萤火虫之类的昆虫,这是理想的食物。

信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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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天翁有着又窄又长的翅膀,利用空气动力滑翔,可以长时间在海面上追逐船只。它们最喜欢的食物是鱼、墨鱼和虾,这也是为什么它们喜欢跟着船只,叼走螺旋桨打昏的鱼做食物。

但近年来许多人发现,这种寿命能达五六十年的鸟,往往很早就死去了。腐烂的肚子里堆满了各种垃圾。它们会被五颜六色的塑料和垃圾吸引,当成猎物整个吞下去,直到肚子被撑满,再活活饿死。

海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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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信天翁一样,海龟也容易把人类丢弃的漂浮垃圾当成食物。另外,每到繁殖季节。雌龟会冒着生命危险爬上海岸,产下几百颗卵,再回到海里。然而,在一些度假海滩,酒店闪烁的灯火和岸边的人造灯光景观会让雌龟迷惑,误以为那里才是反射着月光的粼粼海水,于是背对海水,往熙熙攘攘的内陆爬去,直到陷入险境。

加州红腿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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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红腿蛙有着鲜艳的红色皮肤,喜欢生活在布满植物的岸边,遇到危险时,立刻钻进一米深的水中。蛇、鸟、哺乳动物,甚至其他入侵性蛙种比如美国牛蛙,都是它们的天敌。

每年1月,雄性红腿蛙就开始找对象了。但科学家们发现,有些雄蛙会把侵略性蛙种的幼崽当成本族美女,一连几个小时,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完全没想到自己压根儿表错了情。

靛蓝彩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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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蓝彩鹀是一种小型的美洲雀,生活在加拿大和美国一带的灌木丛、开阔林地和农场,夏天喜欢吃昆虫,冬天则靠草籽为生。它们有着婉转动听的叫声,实行一夫一妻制,雄鸟长着靓丽的靛蓝色羽毛,雌鸟则是一身褐色。

美国北加州大学的研究者在不同类型的林地做过观察比较,发现靛蓝彩鹀特别喜欢在人为砍伐造成的林地边缘筑巢。但是,这些地方会给它们招来更多天敌,直接导致幼鸟数量减少。

鞘翅目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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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斯堪维亚森林研究期刊》上一篇研究报告称,瑞典南部的一些阔叶林带会被人为砍伐部分树木,以丰富物种的多样性。砍下的树木通常会被当成燃料,但有时留在林子里几个月之后才被拉走。然而,在这段时间里,这些树木会吸引一些隐翅虫属类的腐木甲虫,特别是一些处于濒危名单上的少见种类。它们喜欢将巢穴筑在这些树木里,却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拉到火葬场。

银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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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州的撒斯塔河,大坝的建设曾经给鲑鱼的生存条件带来严重的破坏。为了恢复奇努克鲑鱼的繁殖,保育人士建设了专门的产卵栖息地,在水底添加了砾石。这些水域通常也会吸引银鲑来此产卵。然而,一旦被吸引到奇努克鲑鱼的产卵区的话,银鲑的幼鱼存活率会相当低。因此,撒斯塔河是个典型的案例,说明为一种动物建立的保护区,有时会无意伤害另一些动物。

石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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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蛾是一种在水面的树木和灌木丛旁飞行的水生动物。匈牙利罗兰大学的生物学家基斯卡等人发现,城市附近的石蛾经常会被建筑物深色、水平的玻璃面吸引,以为那是真正的水面,夜晚建筑物发出的灯光更是增加了这种迷惑性。它们长时间停留在上面,交配、产卵。有时候,石蛾还会被半倾斜打开的窗户困住,回不到赖以生存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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