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罗小敷 实习生_曾璐
性别展览
“感官的张开,生死的掩盖,我要你舌尖舔着我五内,有你,故我在,黑暗里,永远现在,光线里,前尘又再……”露骨大胆得让人震惊,这源自周耀辉的作词作品《黑房》。香港浸会大学学生Jeska以此为灵感,用刺绣的手法创作了装置作品《开/关》,粉色的布面为底,用金属勾勒出一个椭圆,周边被模仿毛发的黑色丝线缠绕,意象直指女性最隐秘的部位。
5月底至6月初,在香港上环太平山街的HAJI 画廊,“迷糊、情欲、对象”——周耀辉与80/90后跨时空媒体性别展”正在展出。HAJI画廊只有十几平方米大,但它是第一间进驻太平山街的艺廊。周边一带汇聚了各种以艺术展览为主题的小工作室,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荷里活道平添几分文艺情调。
“从水,溢出;从溢出,挑拨种种的界限,像云,欲雨”,“总在千丝万缕穿穿插插中相缝”,“吞进嘴里很软滑的,是某个森林;斟进杯里可永恒的,是某些穿肠物”……这些周耀辉作词生涯中的句子,被抽离出来,成为单幅作品的文字解读。再汇聚成《再世纪》、《缝》、《事后》、《夜生活》、《出轨》五个类别的摄影、刺绣、绘画作品。周耀辉把这个展览的主题归结为两个字:情欲。他要通过情欲歌词的再创作去折射香港的城市情欲现状。
展厅内,左手边满墙的装置作品在射灯下,图文弥漫着浓郁的情欲意象。学生王乐仪的快拍作品《渗透》摄影系列,充满了尘世生活的质感。照片中艳红色的内裤在风中飘荡,意念来自周耀辉作词、杨千演唱的《潮湿》;暗红为基调的丝袜奶茶制作过程快拍,灵感则源自蓝弈邦演唱的《密室里的丝袜》,刺激着人的腺上激素。学生阿伦的《活》是一组装置艺术品,在陶瓷碗里张扬地袒露着的两性器官,环绕着暧昧性感的歌词,揭示出“食色性也”的微妙关系。作品灵感来自《诱惑我》、《夜夜梦魂中》和《迷糊、情欲、对象》,阿伦想用陶器展现最赤裸的情欲,借此告知世人,人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要快乐,不要害怕。”
创办展览的初衷源于周耀辉一个朋友的建议,希望他开办一个歌词展览,“有人问我,你的歌词是什么意思,一般我都是不想多说,反而是更有兴趣看你看到什么。”为此,身在香港浸会大学教书的周耀辉,找来五位80、90后学生以及两位与跨性别研究的相关人士一起合作,从自己创作的歌词里面挑选出带有情欲、性别与身体意味的作品,让学生以此为灵感进行再次创作,试图呈现文字与城市,性别与情欲,界限与渗透之间的迷糊关系。
“独舞疲倦,倦看苍生也倦,惧怕中葬身无情深渊”,20多年前,这首以“恐艾”为主题的《爱在瘟疫蔓延时》,曾经让周耀辉轻松进入香港填词界,并且至今保持创作活力,作品多关注社会现实以及两性情感,不少作品充满强烈的批判现实的思辨色彩。“林夕多情、黄伟文摩登、周耀辉另类”,有人这样形容香港乐坛三大词人。
另类两个字,在周耀辉的作品以及人生经历中,都有迹可寻。1992年,因为“不想替政府做任何形式的工作”,31岁的周耀辉放弃了在港英政府新闻部门的公务员职务,远走阿姆斯特丹,并一边继续歌词创作,一边在荷兰的官方电台主持一档中文广播节目“荷华传真”,后又开始攻读媒体研究方向的博士学位。
对于“情欲”,周耀辉的理解是,情欲的确是个人为自己寻找乐趣,但他认为如果这就是情欲所能表达的全部内容,以情欲作为展览和传播的主题,其价值势必大打折扣。与他的许多针砭时弊的作品一脉相通的是,情欲也被赋予了更多:每个人都有情欲,而情欲关乎人的坦诚,甚至可以折射出城市的公平指数。这也是他单单选择“情欲”作为切入的原因。
“我会鼓励他们(学生)多去享受自己的身体,从情欲里面找到乐趣。”在周耀辉眼里,人有情欲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无需感到羞耻,更不需要去遮掩,而是去认清自己,接受自己,享受情欲。为什么不呢?
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2011年,结束阿姆斯特丹的博士课程后,周耀辉“回流”到香港,并依靠投简历的方式获得了一份在浸会大学的教职工作,开设《性别研究》、《当代艺术状况》以及《歌词写作》等课程。
重返香港,周耀辉发现,香港虽然定位国际大都会,在地理位置和文化上都处于比较开放的状态,但其社会空间却在缩减,思想越来越保守。许多香港学生都有些放不开,因为一旦有大胆的意见,便会被周遭同学嘲笑。而在他的记忆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香港比现在束缚要少很多,宗教和文化对性别和欲望的话语权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强势。
2004年香港教会普查的一项数据显示,香港市民100人中有3人是基督教徒,周耀辉也曾是基督教徒,他从基督教义得到关于真理的解释,让他了解到东西方不同的宗教文化。但对于在大都市成长的年轻人而言,宗教信仰与现实生存之间,有着无法避免的冲突,但这种冲突并未受到重视。
冲突在本次展览中被凸现出来。学生Beryl此次创作的《再世纪》系列作品相对成熟内敛,也是整个展览的重心,以歌词“再写一遍创世纪,可以重得丰盛吗?”为切入点,选择了《夏娃夏娃》、《性经》、《同志》、《忘记他是她》、《一夜销魂》、《舌尖开叉》、《DNA出错》等歌词作品进行再创作。这样的选择本身就让周耀辉很惊讶,因为这位学生给人感觉是个“乖乖女”,内心里却蕴含着反叛的能量。作品以黑白为基调,有躲在墙角的尾巴、女性背影、貌似耶稣的非男非女形象等,宗教色彩浓烈,又似乎在开宗教性别的玩笑。另外,“七”本身就是个宗教用语,在《圣经》中,上帝用7天去创造社会,天主教教义里将各种恶行归于“七宗罪”等。
而凑巧的是,Beryl出生在一个保守的基督教家庭。姐姐是虔诚的教徒,对于这个系列作品很是反感:“男就是男,女就是女,迷糊什么,你不要跟那些不正常的人一起”;看到Beryl电脑里的作品图,妈妈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什么恶魔!”为此,Beryl哭了一天,“我也觉得那有点恶魔的意味,但我觉得是没有冲突的。”
家长对子女的过度紧张也让周耀辉感到疑惑,“在香港的一些家庭里,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很容易被认为是不务正业,而且只要你不是在为未来的事业做事,他们都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我想这就是不同的价值决定的。”
周耀辉曾看到一个调查,问家长最希望子女得到什么,最多的答案是“快乐”,这让他觉得很疑惑。他询问学生,学生却觉得他大惊小怪,“有什么奇怪的,他们肯定觉得快乐是很重要的,问题是,他们觉得快乐就是要赚钱哦,钱是和快乐挂钩的”。
也许正如周耀辉在《情欲、迷糊、对象》的策展意图里说到的:“展览是从三个希望开始的:我希望看到平常在城里看不到的。我希望创作、创作、创作。我希望我们活在更美好的世界里。”
但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相对于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周耀辉那一代人而言,也许今天香港年轻人的生存压力已经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谈及此,在追求美好与面对现实之间,周耀辉和他的学生们,也不得不陷入一种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