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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交响乐团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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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_胡雯雯

清点完装有184件乐器、重达10859公斤的黑箱子,在来往旅客的好奇目光中,一个上百人的美国团队步出北京首都机场。须发银白,肩挎相机的76岁低音提琴手耐尔·科尼低声对同事说:“三十多年前费城交响乐团第一次来时,我看到什么都想拍。可今天你看,北京跟东京、纽约有什么不同?”

被誉为“世界十大交响乐团”之一的费城交响乐团,于2012年5月末到达北京,这已经是它第七次正式来华巡演。这个创立于1900年的乐团,一向以精湛水准和饱满灿烂的“费城之声”享誉世界乐坛。而对中国人来说,它还有另一个特殊身份: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来华演奏的西方交响乐团。

1971年,为了给中美破冰铺平道路,基辛格秘密访华,与周恩来等人商榷中美建交的事宜。在此之前,费城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尤金·奥曼迪曾给尼克松写过一封信,建议他将乐团送去中国访问演出,作为一份友好的礼物。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音乐事件。”基辛格后来回忆说,“当时我们双方一致认为,由世界上最杰出交响乐团之一到中国的访问演出,展现出我们之间关系的突破性进展。”

你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事实上,费城交响乐团与中国的交情由来已久。1940年,它就曾在美国举办慈善演出,将所得收入捐给中国。而乐团指挥,出生于东欧、后来移民美国的尤金·奥曼迪在二战中以鲜明的政治立场支持中国,并在澳洲指挥过一场声援中国的音乐会。这两件事,为乐团成为友谊大使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第二年,中美两国发表了《中美联合公报》,两国交往的大门终于打开,费城的访华演奏也提上了议程。但演奏曲目的定夺,却让他们伤透了脑筋。

奥曼迪推荐了很多曲目,但只有“适合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曲子才能通过审核。首先,作为一位终身抵抗强权、追求自由的音乐大师,贝多芬的曲目是一定会有的,但原本乐团选好的《命运交响曲》,最后因为江青的干预,临时被改成了《田园交响曲》;中国的本土音乐不能缺席,最后定下的是钢琴协奏曲《黄河》,由殷承宗担任钢琴独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居然也入选了,真是让美国音乐家们不解,他们猜想,也许是作品本身的魅力,足以盖过它所代表的腐朽宫廷生活吧。

在去中国前,乐团成员都打了霍乱疫苗,并带上了足够的矿泉水和卫生纸。飞行路线颇为曲折:先从费城飞往檀香山,住一夜后,飞往东京,然后再到上海,最后在北京落地。一出机场,低音提琴手科尼有点惊诧:“机场非常小,我们是仅有的一架飞机,四周黑得连跑道也看不清。”他跟同事们低声讨论,为什么不加点照明。有人推测说,可能是怕光亮暴露战略目标,引来轰炸。“那时我才突然发觉,自己真的到了中国。”

乐手们被安排进了旅馆房间,每个人的门上都用英文和中文写着名字。尽管房间里的家具数目屈指可数,但这已经是等级最高的了。走廊上站满了紧张的服务生。他们不会跟乐手们有正面接触,但房间的热水壶时时刻刻都是满的。

在上海,接待的官员们本来已经安排好,让乐团参观建党纪念碑和工业展,但他们惊讶地发现,这群老外更喜欢逛街。小提琴手帕斯卡拉走在街上,忽然听到一栋建筑里传来小提琴声,他冲上楼梯,发现是个练琴的学生,这让其很惊讶,在这个封闭的国家里,竟然有一个家庭秘密培养自己的孩子练习小提琴。那天,帕斯卡拉为满脸惊奇的小男孩指导了一个小时。

乐团也和中国的同行进行了交流。在一座窗子嘎嘎作响的旧水泥楼里,奥曼迪第一次听到了中央乐团的演奏。乐手们拿的是缺损和粘补过的乐器,对着十几年前手抄乐谱。指挥李德伦已经尽了全力,但他们演奏的贝多芬,基本上让人听不出来。其实,这些乐手们已经在煤矿和农田劳动了好几年,直到几个月前才被召回来,重新拿起西洋乐器。

李德伦鞠了个躬,请奥曼迪接手。奥曼迪对着紧张的乐手们微笑了一下,举起了指挥棒。渐渐地,琴弓都落到了该落的位置,巴松管也找着了调。重新找回乐感的中国乐手们,跟西方同行热烈地交流起来。

第一次来华演出,由于政治背景的特殊性,演出的听众大多是官员和跟政府关系密切的人。低音提琴手科尼回忆:“你只能感受到,那上千人的炯炯目光就好像来自一个人,而你完全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中国伸来的橄榄枝

此后,费城交响乐团多次来到中国,1993年,由指挥萨瓦利什领队,费城交响乐团成为第一个走进中国人民大会堂的西方交响乐团。之后,它在上海的体育馆里也进行了演出,当时用的扩音喇叭让音效大打折扣,结果引发了上海十多位著名音乐家的联名上书。1994年,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落成。1996年和2001年,萨瓦利什带领着乐团再次来华。

2008年,为纪念乐团首次访华35周年,并庆祝中美建交30周年,费城交响乐团再次来中国巡演。但接下来的2011年对费交是不平静的一年,拥有111年历史的费城交响乐团在这一年申请破产保护,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宣布破产的顶级乐团,对乐团可谓致命打击。

费城交响乐团在1996年和2004年的两次罢工后,人力成本已经剧增。经济大萧条使得融资和赞助减少了40%,票房收入也减少了14%,上座率仅仅为65%。高昂的场租费和员工福利支出,让它的现金流严重短缺。而乐团管理层内部也一直不太平:早在2001年,乐团董事长、总经理和音乐总监的位置就处于空缺状态。尽管在2009年12月,乐团聘请了经验丰富的乐团经理人艾莉森为总经理,但她也无力回天。

费城交响乐团的遭遇,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许多关注音乐的团体和个人开始向它提供资助,联系机会。更难得的是,乐团成员并没有树倒猢狲散,而是留了下来。这时,遥远的中国再次伸来橄榄枝。

2011年9月,北京国家大剧院与费城交响乐团在美国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商定将从2012年5月开始五年的持续性合作,包括每年三周在中国的巡演。同时,乐团也获得了“轩尼诗李察干邑”等品牌的资助。

“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交响乐团,能够在一个国家一年里面拿出这么多的时间做常驻表演。”乐团CEO艾莉森说。2012年4月,在即将出发前往中国前,她高兴地对外宣布,乐团已经偿清了债务,顺利渡过了危机,而他们从中国得到的机会,在关键的时刻拯救了这个乐团。

与三十年的“政治演出”不同,曾经只有特权阶层才能欣赏到的交响乐,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大众化的娱乐,观众只要买得起票,就能欣赏到以前的敏感曲目。

在首席小提琴手金大卫看来,中国的现阶段的古典乐发展,跟二三十年前的日本很类似,在今天的中国,每年都有大量大型音乐厅完工,世界级交响乐团纷纷造访,“可以看出,这是这个国家发展古典音乐的黄金时期”,金大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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