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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茶餐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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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

文_赵良骏 (香港电影导演,代表作《金鸡》、《老港正传》等)

香港人的近亲

搬家了,从旧居搬到只隔三个街口距离的一幢大厦。

翌日,电梯下楼,中途门开,进来一个另层住客,背背包女孩一见同梯的我,很熟地打了个招呼,我本能反应点一下头。

我认得她,是旧居楼下那茶餐厅的柜台收银员。光顾那茶餐厅起码超过20年,见她无数次,但她从没跟我打过招呼,现在电梯相遇,却像老朋友招呼,有点不习惯。

过两天,在大堂等电梯又遇见她,这次“更熟”了,她开口问我:“你有养猫嘛,我那猫最近非常情绪化,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问她:“你的猫养了多久?”“近一年。”“做绝育手术了吗?”“没有!”“要快做,猫不做绝育,长大就发情……”幸好电梯门及时打开,她到了。“好感谢!”门终于关上。

她怎会知我养过猫?!还知些什么?又为啥平时去那家茶餐厅时,从没见她笑过,也没点头招呼?她在餐厅的样子还特酷。

人的小小好奇心一旦冒起,会滚动式联想,一想,还真想到遥远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去,几乎跳跃想及好多茶餐厅野史的拼图块。一切都由一家叫新×记的茶餐厅开始。

那时候,什么翠华﹑太兴这些名茶餐厅的搅手说不定还在上小学或初中。

1981年初夏,刚进电影圈没多久,已准备去加拿大正式读电影,为多积蓄些学费,接了一部出国前最后的戏,做搜景制片。

某天,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替导演借到一所有人居住的跑马地豪宅拍两场戏,再三问明导演,他说只需用人家上班那时段,傍晚5点人家下班便归还房子。

我信誓旦旦向对方保证,让他们正常吃晚饭。于是导演开开心心进屋拍戏。快乐时光流逝特别快。转眼5点半,主人回来,导演还在很快乐地拍,我悄悄问,还有多久可完?答:两小时吧。我抱歉地转告房子主人,他爽快地说出去喝杯咖啡再回来。

他再回来时,如任何人所料,导演还在不负责任地快乐。我看那屋主没吃饭的脸色,以心比心,突然想起了一家小茶餐厅。

“实在抱歉,累你这么晚还没吃饭,胃口也受影响,天气又热……你去过屈臣大厦附近那小茶餐厅吗?他们牛腩面特好,汤水浓中见清,加一杯冰冻奶茶,对食无定时的香港人,是肠胃的好安抚!”屋主脸色软化了。

制作车送我们到那其貌不扬的食店中,坐在安逸卡位上,浓郁的冰奶茶,又热又鲜的牛腩面,那平实底下的美味有股亲和力,把人与人拉近。

选来这地方,还有一个含蓄的特点,茶餐厅是给人耗闲的地方,坐在那里没时间压力,我不断给那屋主讲拍戏的故事,耗到将近午夜,制片告知真的拍完了,我和屋主才离开那帮我过了一关的茶餐厅!

自此,我对这茶餐厅名字印象特别深,渐渐发现同名字的茶餐厅有好多家,分布在港岛各区,食物水平差异很大,各店装饰格局很不同,虽感到奇怪但没有深究。

人性容易疏忽身边的事物,茶餐厅就像香港人的近亲姨表姑舅一样,太近了,也就失诸用心了解了。

幸好,时间和经历会帮人明心见性。

以电影向茶餐厅致敬

经过十年读书﹑拍戏的经历,我终于导了第一部讲媒体记者的电影《神行太保》,并与媒体结了往后不断的情缘。

香港回归前,一位周刊总编邀我替他做专题故事的创意策划,我念起茶餐厅和港人的关系,念起那个帮我过了一关的牛腩面和冰奶茶的同名系列店,建议该周刊其中一个封面故事就做白眉鹰王的茶餐厅。

那十年发展里,前面提到那些同名的茶餐厅已渐形成为两系列风格,一系列朴素型,一系列精装型。而精装店中最大一家正处我当时居所的邻街,经常会光顾。

店里的老板不用介绍,一看造型就知是老板。衣着很普通,身型很普通,但一头雪白短发加两道飞扬浓密的雪白刀眉,极似武侠小说中白眉鹰王。

这样一个人物,加上店中脱离平常茶餐厅的奇异装潢,墙上是波浪纹镜子加闪光彩砖石,天花板也是波浪纹图案,座位特大特宽阔,价格却非常街坊。这反差强烈的人与景之中,应该有故事。

可惜,记者采访回来,没挖到太多东西,只弄清这些风格迥异却同名的店,原来是几个老板拆伙后,各走各路线,店名大家没争取专利,谁用都可以,白眉鹰王实力较强,又信风水,这装潢是风水师的概念。

其后若干年,白眉老板不见了,店内装修翻新也变回平实,座位保持宽阔,老伙计都在,老板娘坐镇时间短了,多了个女孩做收银员,就是电梯碰到那个。

时间越过越快,世界越变越怪,然后,SARS来了。

拍《金鸡I》和《金鸡II》,是香港最低落的时候,我开始长大,开始明白自己其实吸了这城市很多养分才有今天的我,在这城市落难时,我在想该为它做些什么?

此时,茶餐厅多年来自然而然留给我的“公民教育”的种子应时萌芽,我决定让吴君如在《金鸡II》中转型做茶餐厅老板,在困难时期普度众生,让电影里戴着口罩的百姓、医生也可吃口舒缓的饭。

我正式地向朴素而充满人情味的茶餐厅做出一个时代的致敬。

“有趣”的茶餐厅

戏完成后,时代又再变了。

不知不觉中,香港租金无限起飞了。其中影响最大的便是饮食业,而饮食业中受苦最大的又是为平民服务的茶餐厅。一碟食物售价有一半是交了给租金,可想而知,这对食物质素有多大的影响,尤其是对收费廉宜的茶餐厅食物。

我住的天后区域不知何时开始被人炒作成了“美食区”,我心中啼笑皆非,看着许多“有趣”的茶餐厅因加租而结业了,又看着“没趣”的店数目增加了。

有人说,有趣没趣是很主观的概念,谈茶餐厅怎么扯到租金和主观概念的事上来,对不起,一点都没扯远,最近5年,每当我思考该拍什么戏和该怎样拍,都会受到茶餐厅的启示。

茶餐厅的变化不单是香港饮食的变化,也是涉及香港一种定位﹑特性和价值观的变化,如果失去了这些,茶餐厅可以是不值一提的一种食店,香港电影也可以是一种随时给人忘记的电影,这整件事非常客观重要。

简单说吧,如果茶餐厅一早就像今天某些店的做法,严格要求客人拼台,限制吃的时间,拼命算计营运利益如何最大化……我可以很大胆说,过去20年来电影里那些黑帮讲数、情侣事件﹑金鸡生涯的故事根本不会在这种过度商业化的茶餐厅发生,更不会用其作拍摄背景,因为电影人会难以爱上这种如此商业的店,更遑论产生想去那拍戏的情怀。

你或会追问,在这越来越功利的环境中,那种“有趣”茶餐厅还能不能存在?答案是,存在的。

我比以前任何时候更爱拍电影,因为我明白了更扎实的“为何而做”的理由。

一家好的茶餐厅,是让无分阶级的人,以实惠的代价,在充满压力的日子里,来舒口气,喝杯冰茶吃碗面,是心灵的避风港。

一部好的电影,也应该含有同样的经营态度和价值。

白眉鹰王的茶餐厅是个好例子,到今天它还位子宽松,任人长坐。而我碰到的收银女孩也没问我为何少去她们的店,因为她知道我们住的大厦门口那家茶餐厅也很有趣。

非企业化经营,人性化待客,多去几次会待你如友人,东西收费要过得了他也过得了你。这就是我心中的真正香港茶餐厅。

如果你去错了一个把你像蚂蚁那样塞进位子,让你快吃快走的店,我除了代你鄙视那店,下次,我带你去该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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