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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的毕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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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_沈玎   实习记者_李韵

2012年的秋天,当马小惠又一次在校园里看见“新生演讲赛”浩大的宣传阵势时,她的脑海里,三年前站在舞台上挥斥方遒的身姿已经有些模糊了。

“一届又一届,一代又一代,力学与行仁当不可或缺永不停息,文化当绵绵不绝生生不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找回明德,找到文化,这便是我对大学的期望,对自己的期望。”

马小惠的这篇讲演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被演协的学弟学妹们翻出来“膜拜”。每当此时,马小惠总喻之为“鞭尸”,而对那些“幼稚的话语”,也只能尴尬地认领。2009年那一次新生演讲赛的主题是“少年中国”,那年正是90后开始全面进入大学。

马小惠煞有介事地评点了民族文化和大学精神,台下掌声雷动,评委们折服于她的知性睿智。更让评委们惊喜的是获得演讲冠军、来自四川绵阳的向乾,他讲述的地震中少年们的故事,甚至让听众感动至落泪。评委们都感慨:这些90后并不缺乏社会责任感和上进心,和之前想的并不一样。

这种现在被马小惠称作“无聊”的事,却是她当年生活的一种惯性。从小学开始,马小惠就参加各种演讲比赛,身为教师的母亲为她塑造出了一个努力的方向:要当一个好学生,也要参加活动,变成众人中的佼佼者。

有一天,当马小惠读米兰·昆德拉的《玩笑》时,发现有一段话对自己的描述恰如其分:“青春就像一个可怕的舞台,穿着高筒靴和化装服的孩子们在上面蹬踩,他们把自己背熟的话在台上说出来,而这些话他们只是狂热地相信,对它的含义只是模糊地了解。”

优秀的惯性

刚入校的90后大学生大都会参加一些社团,但90后又不像80后会待在一个相对大的圈子,他们会把圈子分得更细,每个圈子都有一个明确的指向。后来90后的这种特征被总结成一个词叫“松圈主义”,意为对圈子若即若离,他们懂得和圈子保持关系的重要性,同时又绝不接受某个圈子的束缚。

马小惠进入大学之后,混的圈子就是演协。在这里,她遇到了思维跳跃的廖翊、正义感十足的孙伟业、还有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向乾。

当时对于很多事,马小惠都没有想明白,比如 “优秀”的定义。马小惠喜欢成绩好的人,从来都是这样。所以来到大学没多久,她很自然地和向乾走到了一起。

向乾是那种典型的好学生,为了取悦做国企领导的母亲,他努力学习,一直把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的位置。熟悉向乾的朋友说,别看他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心里却绷了一根弦,好像一直都在焦虑,生怕自己从高空掉下,虽然这种事情从未发生。

不得不说,向乾当年的演讲稿,有种深邃的思辨性。也许是四川人的缘故,2008年的那场地震成了他思考问题时,难以回避的理性基础,就像是某种意识上的“胎记”:

“……少年中国,他从来不应该被创造,他一直存在,只不过往往出现在危急之时、盛典之中。也就是说往往需要一些条件来刺激,我们不希望这条件是一场大地震,因为这代价太大,人们都说不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在强烈的危机感下,向乾完全摒弃了虚度光阴的生活方式,从第一天进入大学开始,他就抱着将要出国念PHD的目标——刷绩点、考GRE、出国交流、与教授套磁……

马小惠和向乾对于“优秀”的见解,也正是在这段时期分道扬镳的。马小惠对于生活有种非常具有时代感的惶恐,这种惶恐会像月经一样周期性地发作,有时频率甚至比月经还更高一些。而她的这种心扉,却苦于无法对人敞开,即使对向乾也不能。

马小惠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之外开始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她忍不住开始在手机上写小说,是个关于精神分裂女孩的故事。“在写作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上帝。”马小惠用这样的方式来跳出现有的世界。实际上,从初中开始,她就这么做了,当时是写信,先是作为A写给B,然后再作为B给A回信。马小惠让很多人感到不可理喻,包括她选择了哲学系。有人说女人学哲学对于女人和哲学都是一种伤害,但她却在其中得到了慰藉。

而向乾则发现自己陷入了另一种危机感悖论之中。他引以为傲的是自己能够在失去之前,即懂得珍惜,然而当他面临的是一种零和的局面时,他就开始犯憷了。

比如他梦寐以求的是出国读博士,然而他又担心沉溺于实验室而错过了外面的风景;比如他想在学术上走得更远一些,但又耿耿于怀于他的室友——同样优秀的李涛开的一个玩笑:“两年之后你回国找工作,可能是我面试你。”于是向乾开始投简历,不过当有学术项目召唤时,他又会心痒痒。

虽然很多人并不对90后感到有何特别之处,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确实是一个没有战乱,也没有政治和经济波动的美好时代。也只有在这样的时代,个人主义才会真正泛滥起来。当一切东西都要自己来决定的时候,其实也是一种很恐怖的境遇。

向乾并不懂得“舍得”的道理,他有选择困难症,有一次吃火锅,他每一种调料都不想放弃,最后混出了超级难吃的大杂烩。军训时,马小惠发烧被送到医院吊盐水,她问向乾能否来接她。向乾想到自己满满的日程表,回绝了。这让马感到心寒,她对闺密吐槽说:奥巴马也有老婆孩子,他忙什么忙?

人的等级

“他是普适意义上比较优秀的人,所以他永远都焦虑自己不是最优秀的,达不到其他人的期望。”马小惠这样评价前男友向乾。

如果不是因为室友李涛,向乾或许能够更平静一些。有朋友说,向乾和李涛彼此有一种 “既生瑜何生亮”的微妙关系。很多时候,相比80后、70后,90后会表现出更多的好胜心,看不惯别人更强。只要想想以后给李涛当下属的可能性,向乾就感到支撑不住了。

来自上海本地的李涛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每天都在寝室里宣扬着“毕业后直接工作优于直接读研”。大多时间,他甚至不见人影。

大一时,李涛和另外三位同学创立了一个叫Dolphin的创业团队,开展了手机报、优惠卡的项目,其实就是为学生从商户那要到折扣价,像是团购。这个项目颇有商业潜力,此前CMI校园营销研究院与新鲜传媒联合发布的《互联网下的90后》报告,提到了一个数据:目前中国高校2900万以上的孩子大多是90后,在校4年中,每年产生的消费最少3000亿元以上。这足以影响企业营销环境的方方面面。

2010年9月,李涛开始招兵买马,收到了400多份简历,最终留下了40多人。他把Dolphin分成三个核心部门,尽量让它显得像一个正规的公司。尽管李涛的朋友们并不看好他这个团队,觉得像是小朋友过家家,但他却天天为此熬夜,并时常忍受肝部剧痛。

李涛最成功的一单生意是与克丽缇娜美容店的合作,Dolphin毛估了学校里长青春痘的学生数量,并通过系统分析打动了老板,要到了3.5折的优惠卡。Dolphin的团队开始走向了短暂的收支平衡。

美国新经济学家唐·泰普斯科在《数字化成长3.0》一书里曾写道:这些在数字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拥有自由、分享、协作、包容、创新等特质,这是种“互联网精神”。Dolphin在一个学期之后,还是分崩离析了。团队解散的缘由莫衷一是,李涛对此不愿多提。

经历过这次失败之后,李涛重新确立了方向。一个他非常景仰的学姐有次告诉他:“最优秀的人会去两种地方,一种是投行,一种是咨询公司。”李涛对此笃信不疑。

关于“人的等级”,中国社会的分层本是一团混沌,却在近30年里,分出了天与地。一个人定要被扒几层皮,才能在众人眼中变得金光灿灿?李涛苦思着:即使失败,也要有一个安稳的出路,“成为一个中产阶级”,是这条道路能看得见的保底之选。

市场经济的法则、机会资源的有限,以及全球化的浪潮,使得在这些90后大学生身上,表现出了比80后更加自信和冷峻的择业观念。

在此之后,李涛开始每天投简历。他的第一份简历中英文加在一起长达五页,内容详实丰富、色彩性感艳丽。海投了20家公司后,他拿到了某著名咨询公司的实习offer,成为办公室里最小的实习生。他的老板感慨,“我如果像你这么年轻就入行的话,现在早就是合伙人了。”

现在虽然李涛还没有收到咨询公司的offer,但是他很淡定。上海顶尖的咨询有十家,每家要五个人的话,一共就要五十个人的需求量,“在咨询这个行业,我在上海应届生里的竞争力还是比较靠前的”。 李涛的梦想是让父母过上不一般好的生活:在太平洋上有一个小岛,在巴西有一个农场,孩子在农场里长大,家人可以坐着直升飞机在农场间往返。

每当看到李涛西装革履地出门,在宿舍里面宅着的向乾就觉得浑身难受。其实他出国读书的筹备已臻于完美:第一名的绩点,两次出国交流,众多学生工作经历,他几乎不可能失败,但他还是焦虑:“如果申不到很牛的学校该怎么办呢?”虽然这种情况微乎其微,他还是改变了生活的轨迹,开始混迹在校园招聘会,决定为找工作做点准备。

职业抉择

李涛时常会因为 “走过太多弯路”而惋惜,比如当初选了理科专业,比如创业耗去了太多精力。而在马小惠看来,“弯路”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概念,生命本就没有一条确定好的路,每一段路途都值得珍惜。

马小惠自己的第一份实习工作,是在JSBC(江苏省广播电视总台)。“记者”是她曾经最向往的工作,但随即就被埋葬在了电视台繁重的日常事务里。这份实习工作除了让马小惠认清了电视台记者的实质以外,还让她首次直面了社会。

那段时间,在南京一座很有名的大桥上,经常有人跳江。一位保安有次骑车经过,见有人跳江,便向前劝说,将其救下。在那之后,这位保安只要空闲下来,就骑着车从这头到那头,然后又骑回,如此往复,几天之间,必定又会遇见个把自寻短见的人。最让他难过的是,有次在路这头有个人要跳,路那头有个人也要跳,救得了这个却顾不上另一个。

人们轻生的理由是如此丰富,在采访的过程中,马小惠也留意了桥面上多处印刻着的遗言,有人说:“在X年X月,如果我还干不成X事的话,就到此跳江。”马小惠不明白,人们这是怎么了。

在实习结束之后,马小惠开始研究一个关于“死亡”的新课题。当时在网络上,多次出现了90后自杀直播的热门新闻,这个群体在心理承受力上也广受社会质疑,称他们为“草莓一代”,意为外表光鲜,内心脆弱。有时坐在地铁上,马小惠会不由自主地深陷悲观之中。

同样是演协成员,当年获得季军的廖翊,也曾想过进电视台,但是今年3月她在某音乐选秀节目组的实习经历后就断了这个念头。廖翊每天7点起床,踩单车到地铁站,再坐一小时的地铁到公司。最初她的工作是帮助搜集选手,之后变成了接听电话。而比工作琐碎更难忍受的,是节目组编导的伪善。

为了吸引更多选手参加节目,节目组经常隐瞒报名截止时间;为了挖掘选手的猛料,编导往往直戳对方的情感创伤。廖翊说自己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处女座,最讨厌的是欺骗,于是实习期间一直过得很压抑。

7月的某天,廖翊在办公室接完电话热线,已是晚上10点半。办公室楼前是一条黑暗的小巷子,她踩着6cm的高跟鞋独自走了两条街才拦到的士,却又把钱包和一卡通都落在了车上。凌晨辗转回到宿舍时,她发现脚后跟全都是血,这个90后一下决了堤。

廖翊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父亲,还未出声,就哭了出来。这位来自广西百色的女孩子,像所有90后的年轻人一样,曾梦想着要改变世界,她的理想是成为教育部长,“救亿万中国孩子于水火之中”。在人人网上,随后她发了这样一条状态:“是在大城市做沙丁鱼,还是回家乡做咸鱼?”这也是廖翊此后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据统计,2012年,毕业后一年内选择留在一线城市的大学生占比最高,为63%(去年仅为38%);选择中部二线城市的大学生仅占总数的6%,只有不到4%的大学生愿意到其他城镇,非城镇和其他地区工作。

廖翊身上也有执拗的一面,比如穿着睡衣,她绝不会进宿舍的小卖部。面对很多问题,她也有逃避的倾向,比如她不愿意结婚生子但又怕父母将承受的压力,就像大多数的90后一样,有时较强的个人主义又会给自己带来消极情绪。

其实,大多数的90后并无生计之忧,《2012中国薪酬白皮书》的数据就显示,中国80后、90后的员工离职率达30%以上,其中90后在频繁离职的比例更高。而诸如 “单位不能上QQ ,不能打电话,非常不自由”、“没挑战,很枯燥”、“工作环境差,不舒服”等离职理由在“90后”身上也见惯不怪。

未来的人生

告别媒体之后,马小惠开始了在外企HR岗位的实习,这也是她今后即将从事的工作。在这段时间,马小惠与同在附近实习的一位男生开始相恋,马小惠喜欢称呼他为“孙先生”,一个就读国际政治专业的上海本地男孩。

与前任男友向乾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孙先生总是能踩到马小惠的点,帮她从一头线团里理出了思路,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孙先生从来不会以爱的名义对她做任何期望。

“我之前一直会压抑自我,不把它释放出来。那些形而上的痛苦大家都不理解,都觉得,爹疼娘爱的,有啥好痛苦的啊,但是他会懂。”在爱情的激励下,马小惠决定留在上海,开始每天好好做项目,努力做班长和所谓的Leader。她以前觉得自己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但现在,即将毕业的她,发现自己并不很关心其他人的世界,她更关注自己内心的情感。马小惠目前的理想就是在30岁之前,写出自己的小说,然后希望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她说:“小说是安放精神的房子,实体的房子是安放一些实体的东西。这样我觉得我就完整了。”

而向乾没有再谈恋爱,他当初在离开马小惠的时候,有些埋怨女朋友过于粘人,他想找个更独立的女孩,能和自己一起打拼事业。现在向乾非常希望能在大学期间找到女朋友,用他的原话来说:“等我申请学校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要放手找女友了。”

对于向乾的室友李涛来说,爱情就像一个寻找最优解的过程。有的人把家庭放在了第一考量位置,李涛则把“聪明”看得很重。李涛把所有人都分成两种,一种是聪明的,一种是不聪明的,他不愿意把时间花在不聪明的人身上,至于判断标准,李涛说“这取决于一个人的眼睛里面有没有光”。

这个夏天,李涛终于找到了他看得上的女孩,“她是北大金融系的国奖”。他计划毕业后,两人一起在咨询行业工作三年,然后领结婚证,之后去美国读MBA,在读书期间生一两个小孩,回国创业之后再生一两个。

不久前李涛遇到了一件囧事。在新东方学校,一位95后的初中生问:李老师,你是处男嘛?李涛说“是”,“你这么老了,还是处男啊!”他瞬间无语。他一直觉得,90后和95后之间,还是有一条沟,不能一概而论。

据国家统计局去年在中山市高校的抽样调查数据,40%的以90后为主体的大学生接受未婚同居,另有20%的大学生对同性恋和一夜情也表示可以接受。但与他们相比,同为90后的李涛似乎又是个保守的人。

九把刀有本书叫《后青春的诗》,第一句话是:改变世界个屁啊!这句话迅速抓住了廖翊的心,现在她的人人备注已改成了这句话。既然无法改变世界,那就能帮助一个是一个吧。廖翊最后还是决定留在上海,她打算为NGO工作。

马小惠现在偶尔还是会作为观众去看看演讲赛,看那些延续着高中惯性的新生们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他们的家国情怀,她也会偷偷地嘀咕一声,这些孩子他们知道四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归根到底,年轻人如果装腔作势,不能算他们的错;他们还没有定型,但生活把他们置于一个定型的世界之中,在这个世界里,人们要求他们像成熟的人一样行事。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采用那些流行的方式和样子。就像马小惠在微博上新摘录的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年轻人情不自禁要表演,因为他们还如此稚嫩却挤进了一个成熟的世界。

(应采访者需要,文中部分学生为化名)

1丨2

1 “我想要一种稍微不一样的生活。”

90年出生的钱成是北京电影学院大四学生,正在忙复习考研。

“未来希望可以找到一份和影像有关的工作”。 班上像钱成这样的考研一族了超过50%, 竞争激烈,因为90后本科学历出去没什么优势。

钱成的父母是60后,爸爸是公务员,妈妈是医生。“ 每天就是上下班,然后周末休息,休息也只是睡觉,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这样的生活模式化的,挺没意思。”钱成说,“我想要一种稍微不一样的生活。”

对于未来还没有想得太多,也没有很大压力,找工作就顺其自然吧,担心的是没有女朋友。

摄影_邵欣 采访_李欣欣

2 向乾

向乾发现自己陷入了另一种危机感悖论之中,他引以为傲的是自己能够在失去之前,即懂得珍惜,然而当他面临的是一种零和的局面时,他就开始犯憷了。

摄影_孙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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