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图宾根木匠
在经历了一场饿殍遍野的大饥荒和一次惨绝人寰的大逃荒之后,张国立扮演的“老东家”决定不再往前走了,所有的亲人、朋友,死的死逃的逃,活着本身都变成了一件因孤独而意义待考的事,那就回家吧,死,也死在家里。于是,老东家逆着逃荒的人流走去,并收留了一个在路边痛哭的小女孩。许多年后,这位小女孩的后代中出现了这个故事的讲述者。
从结局来看,《一九四二》无疑是一出冰冷彻骨的悲剧,三千万逃荒的灾民,一路流亡而去,因战争、疾病、寒冷和饥饿渐次凋敝,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得救,对于活下来的灾民来说,体面、尊严甚至民族大义都变得空前犹疑,在这场生存大战中,没有赢家,只有苦熬过来的幸存者。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饭都吃不饱,一切都会在饥饿中变得轻飘飘。性、身体乃至人身自由都成了待价而沽换取粮食的工具,礼义廉耻所构筑的传统价值观在空前的饥饿中变得薄如蝉翼,不仅传统的儒家宗法理念被弃若敝履,就连基本的家庭伦理也饿得不堪一击——丈夫出卖妻子,父亲兜售儿女,通奸匪劫,不一而足。史实太骇人,在我们这个没有分级制的电影市场里,导演必定大量舍弃了过于“刺激”的素材,并大幅弱化了电影中种种因饥饿而导致的道德、伦理冲击(当然也考虑到了普通观众的接受度),不过即使这样,当我们在电影院里看到《一九四二》时,其震撼程度仍是无法比拟的。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在他的大饥荒研究中指出,导致全面性大饥荒的原因往往不是粮食总供给量的不足,而是由于信息封锁、分配不公等个人权利的“贫困”所致。天灾人祸,天灾在前头,可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还是人祸。电影《一九四二》基本上分为两条大线索,一条是老东家等人的逃荒,另一条就是国民政府应对饥荒的措施。当然,日本侵略军给救灾造成了不言而喻的困难,但国民政府在饥荒时依然贪污腐化、横征暴敛,凡此种种,相互叠加,终于酿成了这场灾难。要不是美国记者白修德如实报道这场饥荒,给蒋介石施加了压力,恐怕蒋还迟迟不会开仓放粮。
总的来看,《一九四二》力图客观地还原了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军队对灾民的罔顾。
有意思的是,《一九四二》也呈现了日本侵略军用军粮赈济灾民的史实,当然笔墨并不多,对于日军的暴虐行径,影片也忙不迭地进行了交待——日本鬼子给了灾民救命的白馍,但接下来就是不由分说的滥杀。很显然,《一九四二》的深处隐藏着一个民族主义和人道主义相冲突的主题,导演在处理这一敏感主题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当说,影片现在所呈现的面貌,既符合大的历史事实,也不会在立场上授人以柄。
历史是复杂的,当大饥荒让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变得轻飘飘时,记述这段历史的《一九四二》反而厚重了起来。当我们这些“未来人们的眼睛”注视大银幕上的《一九四二》时,我们的睫毛正在拨开历史风尘,我们的瞳孔正在看透岁月篇章——对经历了那场大灾难的同胞来说,这是一场迟到但必须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