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爱玛 摄影_爱玛 杨小兵
新疆哈密,我问了导游一个愚蠢的问题:“既然新疆这么缺水,为什么不做雨污分流?”他愣了一下:“除了山上,新疆几乎不下雨啊。”在这个相当于16个江苏省大小的疆域里,只有百分之四的面积是绿洲,适宜人居。在司机嘴里,几百公里就是一脚油门的事,一天上千公里的行程也是家常便饭。
有歌不傲娇
可是,新疆哪里有水,哪里就能抓起一把绿色。“绿洲是从天地的缝里挤占的一小块地方,形成驿站和城。”“新疆通” 毕亚丁说。
有了绿色,就有人和音乐。“桑椹才肥杏又黄,甜瓜沙枣亦糇粮。村村绝少炊烟起,冷饼盈怀唤做馕。”(林则徐)甜瓜、沙枣、杏子、桑椹全是新疆人的蔬菜。瓜果成熟了,他们带上地毯和乐器,馕塞到胸前,腰带一勒,裹紧了,举家带口,到果园瓜田桑树下。用木棍敲着熟桑树,在树下张嘴等着果子掉下来,大家哈哈一乐。热瓦甫一弹,翩翩起舞。
当我们从阴凉的坎儿井里走出来,露天摊子上播放着的欢快音乐就扑面而来。胖胖的讲解员古丽走在前,跟着节奏,肩轻轻耸一耸,两手举起,默默地打着响指。考虑到身后跟着一团游客,她很克制了。
旅游大巴上也循环播着各式各样的维族MTV,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阿尔肯的《英孜那》,“未删节”版:“河南丫头跟我谈那么,姑娘的牙齿我看不上,四川丫头跟我谈那么,姑娘的个子我看不上。”碰到这两句时,大家都会哈哈一笑。维族曲子欢歌不忘调侃,忧郁中有凄惶,不傲娇,有股子野味。
还有被周云蓬和张玮玮唱红的维族民歌《两只山羊》:“一个丫头子嘛,她洗澡着呢,我想要过去嘛,那门锁着呢,晚上过去嘛哪,妈妈在家呢。”
“她没把我当外人”
在天山里居住的,多是蒙古族、哈萨克族,山外多是维吾尔族。哈密的巴里坤草原上,我们一行人向山里人家讨要些茶水,结果一等就是半小时。我们都有些不耐烦,推开厨房门。原来哈萨克主妇正满头大汗地,用一块破纸片,给土炉子煽火。她要烧壶新茶给我们灌水。领队老鬼说:“这是少数民族的规矩:维吾尔人、哈萨克人不给客人喝剩茶。我碰到过一次例外。”
在于田县的巴扎上,他看到一位胖胖的维族老板娘,正在有滋有味地喝着一碗茶,满脸的自得和满足,神态可爱。老鬼想要偷拍。可还没等他按快门,老板娘把茶泼到地上,续了一碗,慢慢悠悠地晃啊晃,泼在地上,再续一碗,如是三回。第三碗,双手递给老鬼。老鬼接过碗喝了。原来是维族大姐看到他满头大汗,给他递上的茶。
“她没把我当外人。这茶现在还是烫的。”
老鬼告诉我们,如果在天山、阿尔泰山的哈萨克毡房过夜,主人除了宰羊、冲奶茶,摆上馕、蜂蜜、奶酪、酸奶招待,也许晚上睡觉时,家里的大姑娘也“放”在离你较近的地方。“别心猿意马。这是主人的良好心愿:我尊敬你,希望姑娘今后也能生出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孩子。”
“不管是帕米尔高原,还是巴音布鲁克大草原,阿尔泰山。只要你在人家家里做客,临走时,主人一定会给你带上馕、烤饼、酸奶疙瘩,壶里灌满茶水,你推辞不要是势利眼,给钱是看不起人家。这就是丝路遗风:你离开我家,前面到哪儿吃饭,喝上奶茶,过上夜,都是未知数。”
老鬼说,在现在很“红”的可可托海,前几年,小孩在河滩上捡到宝石,拿到手里玩,可能山外客人,用两块水果糖,就把石头换走了。大人不明白,现在明白了也不介意,你离开家,照样送你两个馕,一壶茶。他为什么不把宝石送你?因为在哈萨克人的价值观里:馕是可以救命的,命都没了,宝石还有什么价值?
新疆有着广袤的戈壁荒漠、高山森林,小村落是丝路上的孤岛,茶水和馕免费是丝路遗风,也是地域特色。在荒无人烟处,互助是不成文的规矩,是人类迁徙过程中的本能。
死死想起这个地方
毕亚丁两年前带过一个小型个人团,客人是一位息影的台湾影视剧演员。游完克孜尔千佛洞,晚上在小草湖休息,去一家餐馆吃饭。坐下来,她看到隔壁一大桌在喝一种酒,酒瓶是树根造型,很古雅别致。
她伸着脖子问:“嗳,你们酒多少钱?”邻桌一位身高近1米9的汉子,走过来,把酒放到桌上,一推:“这瓶归你了。”这位大姐傻了。这瓶酒在邻县,怎么也要两三百块钱。
毕亚丁给他们每人递了支烟。回头跟大姐说:“搞定了。”
“这就是新疆人。”毕说。在罗布荒原,在塔克拉玛干,如果你的汽车一个贵重的零部件坏了,没有备用件。这时,迎面过来一台车,它自己会停下来。司机有这个零件的话,会帮你安装好,一脚油门就走了。多少钱?他不会要的。就算你平时问他买,也不卖,因为他自己还要备用。但在沙漠深处,救人最要紧。
“这就是我在新疆42年的经历,也是很多朋友跟我讲起的经历。”
今年8月,毕亚丁去和田公干。
和田是东突分子的据点之一,为了保护他们安全,当地派了两位便衣跟随。路上,两位警察很诧异地问毕亚丁:“为什么所有人都冲着你笑?”毕老师说:“我脸上就是微笑。我在新疆到处都是这样,只要你笑得真诚,别人都会回报你一个微笑。”
但是到北京、广州、上海,他失败了,“我冲别人笑,人家把脸别开”。
在新疆,当地人介绍自己,都说我是喀什噶尔人,是和田人,是库车人,是吐鲁番人,不会说我们维族,你们汉族。有时候遇到一个人,问你祖上哪儿的,人家自豪地说,我家是跟文襄公左大帅进来的。如果问新疆兵团的老战士,他的回答是:“我们是王震将军的部下。”
老鬼1970年代来疆后,看着同来援疆支边的同事们一个个回到成都、武汉、山东、东北、甘肃……有人本来一跺脚走了,但遭遇饮食、文化、儿女教育的各种不适应,融不进几十年前的故乡了。没多久,很多人又返回。“我认识的人里,可以数出几十个。”
新疆让人依恋。“古往今来,跟新疆沾上边的人,会有种新疆情结,很可能会死死想起这地方。”老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