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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国家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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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 _七猫

格拉切拉·派恩达等待了13年。她的家在1999年那场惨绝人寰的特大泥石流灾害中被冲毁,当时,刚刚上台的查韦斯总统承诺,政府将向所有灾民发放赈灾款项,以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可是13年过去,我们等了那么久,仍一无所获。”派恩达说,如今她一家八口人就住在一处废弃的小破屋里,街对面的房子摇摇欲坠,像是随时可能砸过来。但这并未影响她对查韦斯的忠诚,在这13年里,她仍然坚定地将每一次的选票都投给查韦斯。最终,2013年3月5日,当委内瑞拉副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含泪宣布查韦斯死讯的时候,派恩达也禁不住掉下泪来。

“谁能不为他这样的总统哭泣呢?”她说,“在我们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查韦斯。他就是我们的国家。”

委内瑞拉之外的世界可能很难理解:尽管查韦斯是人民直选选出的总统,但其独揽大权,是个事实上的独裁者;而且在他执政的14年中,委内瑞拉经济严重失衡,政治风波不断,其本人坚定的反美立场更是让他给世人留下了“疯狂”的印象。

但是在委内瑞拉,查韦斯就是国家偶像。

玻利瓦尔的继承者

国家偶像也有自己的偶像。

查韦斯的第一个偶像是旧金山巨人队投手伊萨亚斯,当后者在空难中去世时,当时只有15岁的查韦斯还哭了好几天。他为此立志去美国,加入职棒大联盟当个明星投手,而要实现这个梦想,他就必须去加拉加斯,因为只有在首都才能遇上大联盟的球探。于是在他17岁时,查韦斯加入了加拉加斯的国家军事学院。

他本来计划只在那里呆一年,但很遗憾,他的棒球天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高。没有得到球探的问津,查韦斯决定继续留在军队。在目睹军队腐败现状后,他决定依循自己另一个偶像的道路前进。而那个偶像,就是“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

玻利瓦尔是19世纪拉丁美洲独立运动中最杰出的领袖,他本出生在委内瑞拉一个拥有西班牙血统的贵族家庭,却誓言为祖国从西班牙统治下获得解放而奋斗终身,最终,他不仅解放了委内瑞拉,还解放了秘鲁、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和巴拿马这五国。可以说,玻利瓦尔是拉丁美洲历史上伟大的英雄。

查韦斯也想成为这样的英雄。他小时候就曾听祖母讲过玻利瓦尔的故事,在贫困的日子里,年幼的查韦斯在祖母家那栋破旧的茅草屋里,热烈地背诵着玻利瓦尔的演讲,幻想自己就是玻利瓦尔,穿越安第斯山脉,最终解放南美大陆。

他憧憬玻利瓦尔,个性也像玻利瓦尔。《纽约客》记者琼·李·安德森曾专程拜访过查韦斯的心理医生埃德蒙多·奇里诺斯,并向奇里诺斯介绍了玻利瓦尔的50条人格特点,而奇里诺斯在思考过后,评价说,查韦斯和玻利瓦尔之间的共同点比人们想象中还多。其中有一条,就是他们近乎盲目乐观的英雄主义:“在沮丧的时候,他有一种病态的幽默。他能在最意外的时机展现这种幽默感……比起与生活困境正面对峙来说,他更愿意拥抱那些看上去无法完成的梦想。”

这看似无法完成的梦想,之于玻利瓦尔和查韦斯都是一样的,一是推翻帝国主义统治,一是将拉丁美洲统一起来——这套被称为“玻利瓦尔主义”理论的政治纲领,在拉美两百年历经数次政治实验的分裂和贫困中,显得如此珍贵而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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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特罗的接班人

关于查韦斯,最有名的论断来自《百年孤独》的作者、南美社会评论家加布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1999年查韦斯接任总统职位之后,马尔克斯曾陪他从古巴飞回委内瑞拉,在飞机上长谈之后,马尔克斯写下这样的话:“我挥之不去的感觉是,我刚刚在同时与两个人谈话。其中一个人获得了天赐良机,要改变命运而拯救他的国家于危难;而另一个,则是注定在历史上留下独裁暴君之名的妄想狂。”

14年后再看,马尔克斯的论断是何其精准!作为一个典型的魅力型领袖,查韦斯并未受过政治训练,也没有管理经验,他的诉求始终都只是着眼于改变现实世界的社会不公,并就此提出一种激动人心的愿景,试图建造“另一个世界”。

在查韦斯上台之前,委内瑞拉在军事独裁和混乱议会之间徘徊多时,国内情况就像其他拉美国家一样,贪污腐败、财富分配不均、人口贫困化、失业上升、公共开支不足、外债高企,社会矛盾日渐加深。

所谓时势造英雄便是如此:在人们最迫切需要英雄的时候,查韦斯打出“玻利瓦尔革命”的旗号赢得了支持;而在他上台之后,随着国际油价的飙升,作为石油富产国的委内瑞拉获得了经济的巨大推动力,这令他得以实施他那看似过分理想主义的计划—21世纪社会主义。他试图将社会主义与玻利瓦尔主义结合起来,成为玻利瓦尔社会主义,一边将企业国有化,一边走坚定的反美道路。

其实,查韦斯会带领委内瑞拉走上社会主义道路,这也是一个相当令人意外的决定。因为与半个世纪前不同,如今社会主义在世界各地都较为沉寂。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纽约客》的安德森就此询问过查韦斯,而后者回答说,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流行社会主义了,但他从雨果名著《悲惨世界》中得到了触动。还有,他听取了古巴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意见。

是的,尽管玻利瓦尔是查韦斯永远的缪斯,但卡斯特罗才是他真正的导师。

卡斯特罗和查韦斯最初的交集是在1992年。查韦斯在因军事政变入狱前发表的即兴演讲不仅震动了委内瑞拉的政治格局,也吸引了卡斯特罗的注意。所以待查韦斯出狱后,卡斯特罗立即以个人名义邀请他前往哈瓦那,亲自接机,以国家元首之礼接待。

1999年,在查韦斯成为总统之后,他与卡斯特罗的交往越发频繁,有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已经逐渐发展了一种类似于父子的感情:查韦斯比卡斯特罗小将近30岁,而且在成长的过程中并未得到父亲的太多关爱,也从未经受过政治训练,于是在卡斯特罗的刻意栽培下,他在精神上已经无法与其分开;而对于卡斯特罗来说,他将查韦斯视为自己的接班人,是拉丁美洲反帝国主义的未来旗帜。

在卡斯特罗的影响下,查韦斯在2005年开始施展他的宏伟蓝图。

穷人的上帝

在《悲惨世界》中,穷苦人民无法挣脱被压迫、受凌辱的命运,这令从小就生活在贫苦中的查韦斯感到了深深的共鸣。在他的整个政治生涯中,“改变穷人的生活”从来都是他的首要目标,因而,他在国内大兴国有化之道,并把从石油中获得的大笔钱财用于改善社会福利。

除此之外,他还推出“巴里奥·阿登特罗使命”,由古巴提供医疗资源,在全国的穷人小区推广免费医疗;依托古巴派出的教师小队,推出“罗宾逊使命”,致力于扫盲,以减少150万文盲人口,并推出以初级教育为主的 “里瓦斯使命”和以高级教育为主的“苏克雷使命”。按查韦斯自己的说法,这就是他常说的“玻利瓦尔革命”,即把教育、医疗还原成为人民的基本权利。

他的政策大大降低了委内瑞拉的贫困率。在2003年,委内瑞拉国内仍有超过六成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自2007年起,这个数字就已经降低到了35%以下。世界银行的年度发展报告也指出,在该国的总体收入中,穷人所占的比重也比从前增加了,社会贫富差距正在缩小。

在政治方面来说,他谋求一种“参与式”的民主,以小区作为基本政治单元来制定地方发展计划。每一位年满15岁的小区成员都可以参与组成小区大会,而且每一个居民都可以透过委员会直接参与最终决策。

“他让那些自觉被民主所排斥的人民都重新拥有了参与感,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华盛顿拉丁美洲办公室总监乔伊·奥尔森如此评价说:“你看看美国就知道了。在美国,穷人也不太会感觉自己是体制的一部分,但查韦斯做到了这一点。”

不懂经济的独裁者

获得穷人的忠实支持,就奠定了查韦斯在国内政坛的地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竞选中几乎战无不胜。然而,他的“21世纪社会主义革命”没有科学周密的计划作为支撑,因此,就算它会在短时间内成为一种强有力的动员力量,但却注定不能长久。

许多委内瑞拉人民认为查韦斯是真的关心他们,因而值得他们的爱与支持—这其实很可以理解,时至如今,依然有许多阿根廷人认为贝隆是个比谁都更关心人民的政治领袖。然而利用民粹主义而大权在握的魅力型领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们作为人类,其实并不可能懂得所有事情,但过于集中的权力却往往让他们忘记这一点。比如说,查韦斯就忘了,他其实完全不懂经济。

起初这一点还能糊弄过去,毕竟查韦斯上台的时机绝妙,在他执政的这14年中,国际石油价格上涨了3倍;凭借着这一点,作为世界上最大原油储备国,委内瑞拉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基本都呈上扬趋势,在2003-2008年间,其上涨幅度甚至超过了巴西。

但查韦斯并未利用原油价格的飙升来促进委内瑞拉的经济,相反地,他令原油成为了委内瑞拉的经济单一支柱。1999年,原油占委内瑞拉总出口额的81%,而到了2009年,这个数字已经上涨到了将近95%。曾经有一度,在委内瑞拉的国民生产总值中,有41个百分点是来自原油的贡献。虽然在查韦斯实行国有化政策后,有不少外国石油公司撤出了委内瑞拉,但原油依然仍是一门十分赚钱的生意,足以支撑查韦斯在福利事业上的大笔支出。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由于政府发放了过多廉价甚至免费的东西,导致货币供给大于货币实际需求,即货币购买力过剩,于是通货膨胀率飙升就是一个相当顺理成章的结局。2001年,委内瑞拉的通货膨胀率为12%,而到了之后几年,则几乎都在20%甚或是30%以上。相比之下,巴西、哥伦比亚和其他发展中的拉丁美洲国家,它们的年度通货膨胀率则往往都在10%以下。

不仅如此,他政策还让委内瑞拉呈现出一种完全倒置的社会现状:富不如穷。因为如果你是穷人,你可以获得免费的住房、医疗和教育,而且能以极为低廉的价格购买到基本生活用品。但如果你是富人,那生活可就不好过了,不仅要被课以重税,而且富人区的东西昂贵,还经常遭遇政策性停水和停电。

在这所谓“玻利瓦尔社会主义”的光辉成果中,真实的委内瑞拉危机重重。

后查韦斯时代的困局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便是委内瑞拉在后查韦斯时代所面临的问题。当然,作为查韦斯钦点的接班人,代总统马杜罗如今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把玻利瓦尔社会主义坚持下去”,也有不少人认为“查韦斯虽然死了,但查韦斯主义仍将继续”。但,无论谁能否在接下来的总统大选中获胜,委内瑞拉的新任领导人都将面临两个严峻的考验,其中最迫切的一条便是,查韦斯作为魅力型领袖,其合法性来自于追随者作为信徒的虔诚态度,而新任领导人很难自然继承这种合法性。

马杜罗的做法是化身为查韦斯的复刻版本。在查韦斯身患癌症在古巴治疗期间,马杜罗就曾为查韦斯的替身而主持大局,他在演讲中大量使用查韦斯的语气特点和演讲定式,还反复将查韦斯标志性的“我就是查韦斯”挂在嘴边。他沿袭了查韦斯的思维方式,一边抨击政敌,一边警告群众说对手可能会摧毁这个国家,连反美主义跟阴谋论都与查韦斯如出一辙,他甚至暗示说,查韦斯的癌症是美国特工下毒所致。此外,他在衣装打扮上都有着明显的查韦斯痕迹,在查韦斯灵柩转移至军事学院当天,马杜罗身穿一件黄、蓝、红三色夹克衫,这颜色与委内瑞拉国旗色相同,查韦斯也经常这样打扮。

然而,一个仿冒品能获得相同的偶像崇拜吗?温哥华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麦克斯韦尔·A·卡梅隆认为这很难:“他又不能站在那里说,‘我是另外一个查韦斯,所以你们得追随我。’”何况,就算他能够以此赢得选举,他也必须面对实际的社会问题,因为查韦斯那异想天开的社会改革政策必将反噬,新任领导人将要面对经济无以为继与福利取消后底层社会动荡的两难困境。

不过,美国外交分析家认为,尽管马杜罗相当忠诚于查韦斯,但他自身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所以未必会将如今的“反美”标签坚持到底。据美国外交官员透露,美国当局已在去年11月与其私下接洽过,试探马杜罗是否有兴趣改善两国之间的关系,而马杜罗的回应“积极而正面”。从那之后,两国之间在华盛顿进行了三次非正式会晤,其中一次发生在查韦斯病情严重恶化之后。

至于马杜罗的竞争对手迪奥斯达多·卡贝略,据悉,他已获得20名查韦斯时代高官中的11票支持,而且军队方面也更加支持他。倘若卡贝略上台的话,普遍分析认为,他将疏离与古巴之间的关系。

稿件来源:《纽约客》、《纽约时报》、《大西洋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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