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沈玎
硕大的电视就摆在面前,黑色的液晶屏里反射出我们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办公桌上有一台电脑,那是我们每天花最多时间的地方;3G手机就在裤兜里,它陪着我们的时间比家人还要长……
在这些“黑镜子”的背后,是我们的事业、人际关系、休闲时光、资料库和隐私。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就产生了有别于过去的时代感。对整个世界不可逆地向着科幻化挺进,感到有一些卷入洪流般的惶恐。
这就是《黑镜》,它让我们领略到了科技对于生活的侵入,是怎样让科技的创造者始料未及。让我们沿用了几万年的道德和伦理体系,在被科技所扭曲的新规则中,呈现出病态的适应不良。它对消费主义和娱乐至死的批判和反思,同时又以剧集在消费意义上的大获成功而得以延续。
不可否认的是,第一季《黑镜》的起点太高了,而第二季让人担忧,会不会脱离水准?对于《黑镜》的评价是很难的。不过如果用《黑镜》的创作者查理·布鲁克(Charlie?Brooker)的话来说:“第一季中出现的故事,一半已经几乎变成了现实。但如果第二季的故事也开始变成现实,我们就真的有麻烦了。”
他没有回来
比如死而复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信息解析和智能重塑。在《Be Right Back》(《马上回来》)中,Ash突然离世,他的女友Martha因为过于悲痛,而尝试用一种新软件去解析Ash留在网络上的所有讯息,以便虚拟出一个可供对话的Ash智能体。
究竟是什么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份?这是第一个故事核心。其实每个人的大脑都是一个记忆载体,而不同信息的吸收和构建才形成了不同的逻辑能力和价值判断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理论上,一个越精确地掌握个人信息的智能体,越能高仿真地再现其思维方式、甚至幽默感。在剧中,虽然计算机只能通过一些Ash留在网络上的言论,来运算出一些复杂的模仿行为。不过对于悲痛中的Martha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那么,再加上人体肌肉重建的技术又如何?一个克隆版的Ash,被装入虚拟的Ash智能系统,俨然死者复归。更经典的是,克隆人有一张永远在焕发光彩的俊脸,在性功能上也被无比夸张地升级了。
但问题是,感情永远是个二人世界。Ash虽然是一个糟糕的人(他沉迷于网络、缺少沟通、又阳痿早泄),但正是这些不完美带给Martha一个完整的人。
而在一个只会模仿的克隆人身上,越是倾注情感,越会发现其漏洞百出。最后让生者对其生死难辨,打乱了悲欢离合的节奏,并陷入回忆的深渊而不能自拔。
本以为Martha会让Ash跳下悬崖,从幻想中抽身,但她没有,她懦弱地将他锁在阁楼,而每个周末就成了“一家团圆”的日子。这就引出第二个核心问题,对于一个已经没有意义的电子记录,你舍得删除吗?这也是查理·布鲁克创作这个故事的初衷。
当然,现在社会的现实疯狂程度在几年前几乎也不可想象。我们一边看网络剧,一边刷微博,一边摇一摇约炮友……如果有这样一个服务可以采集一切,模仿你的语音,提出你的观点,讲着你的笑话。和这样一个程序聊天,难道不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吗?事实上,很多人有过与机器对话的经历,比如Siri。在查理看来,Siri就是个马屁精,但他也不得不承认Siri干得不赖。
《Be Right Back》是《黑镜》第二季中争议最大的一集,不喜欢它的观众认为它过于拘泥于个人的情绪和行为,令人投入的是对这个角色的同情与怜悯,而非更加理性的命题。当然,也不能说它完全不具备推及共性的可能,只是推论起来比较矫情。相对来说,《White Bear》(《白熊》)则具备了更广泛的批判意义。
当自己变成那只动物
《White Bear》是第二季中最刺激的故事,控诉了科技带来的看客心理。“在新闻中,你会看到一个人砸了一家银行的窗口,有几十个人在旁边用手机拍摄;在利比亚战争中,你会看到人们走来走去拍摄袭击的余波,几乎像游客一般;当卡扎菲被陈尸期间,人们挤作一团用手机拍照。”在查理·布鲁克看来,这一切就像一部丧尸电影。?
“于是我想,与其拍一部丧尸电影,倒不如讲一个90%的人成为冷漠无情偷窥狂的故事。”《White Bear》呈现的就是这样一个噩梦,一个女人醒来发现超过90%的人都像是动物园里的参观者那样看自己,而自己则成了那只动物。其饱满的纪实感,手法接近于丹尼·博伊尔此前的《28天后》。
当然,除去那些过于惊悚的杀戮和被催眠般一路跟拍的看客以外,《White Bear》真正的亮点在于其剧情最终的反转。让犯罪者通过记忆删除的技术,周而复始地感受其罪行的折磨,让正义弘扬成为一种“消费痛苦”的新型娱乐方式。
《White Bear》中的正义的主要特征即是“全民参与”。它就像是一场民主正义的极端表演,呈现出了一个诡异的恒等式:“正义”是等于满足了“全民参与”的需要,而不论它是否惨无人道。
进入“白熊正义公园”看似是为正义摇旗呐喊,实则不过是在消费着正义来满足其内心不再那么确定的正义感。这是一个巧妙的自省结构,用现象来映射自己的丑行,这无疑是非常具有“黑镜气质”的一个故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着眼于剧集的素质本身,尽管这一集有着对于“正义”、“罪犯制裁”以及“消费道德”等诸多的涉及,但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理念完完全全控制了这个故事。为了能够一丝不苟地表达这些理念,整个故事成为了主题的附庸之物。
所以我们看到,无论是逃亡者Toni还是其“同伴”Damien,都只是一场行动逻辑的符号而已。这一集中没有一个人物有性格的第二面,没有人有反思能力。
它远没有达到第一季的高度,甚至不如随后那一出无论在科技还是在娱乐至死理念上都略显平庸的《The Waldo Moment》(Waldo时刻)。
停不下的Waldo时刻
《The Waldo Moment》的故事,有趣、刻薄而又可悲。一只名叫“Waldo”的不断爆粗口的蓝色卡通熊,和操作它的落魄喜剧演员,由于人们的喜爱被推上国会候选人的位置。更有号称来自“局里”的人,试图将其做成产品,将“希望”、“未来”等词语和它联系起来,成为全球性的政治偶像。
Waldo这个名字有其特殊含义,在天主教历史上,曾有一位著名的独立传教人士Peter Waldo,他变卖自己的家产来接济穷人,并四处宣讲福音书,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这一众信徒被称作Waldo教派,教派有两个观点:“教会也是会犯错误的”和“普通信徒也有资格讲道”。Waldo教派后来受到审判和压制。
所以Waldo的身份本身就代表了“平民、异端和反体制”。从Waldo的各种发言中,能轻易读出它对政治人的不满。但这种不满并非基于深刻的认知。政客门罗对Waldo的批评一针见血:它不过是一只靠嘲笑和脏话来吸引眼球,被惹急时还卖弄生殖器的泰迪熊。它参与了政治,但仅仅是基于直觉的厌恶,抓政府和政治人的小辫子,制造尴尬和羞愧是它的唯一政绩。
但是“娱乐至上”毫无疑问已经统治了世界,没有人真正关心Waldo的扮演者是谁,也没有人关心这场选举的意义在何,他们只是需要这只没有立场的虚拟蓝熊来代替他们唾骂一切。
Waldo?的幕后扮演者Jamie无疑是一个牺牲品,他虽然是收视率的保障,但没有人知道他。Jamie存在于名人和屌丝、作秀与真实、成功与失败的人格分裂状态。当他最终打算打碎一切的时候,却发现娱乐本身已经有了凌驾于他之上的独立生命。
每一集《黑镜》所关注度内容——就像查理自己所说的——介于欢乐和不安之间。?第二季的故事与第一季一脉相承,并且更加犀利,思路从对消费主义的不满,转向对人类软弱、冷漠的批判。“黑镜”真正想要表达的,并非技术对人的荼毒,而是人对技术的依赖。“它们基本上都是‘假如’的故事,启发都来自当代现象,然后向着荒谬的方向去扩大。相比于对科技的批判,这更是对人们如何应用科技的批评。”
很多人都喜欢在《黑镜》第一季和第二季之间做比较,比起第一季,最新的这三个故事少了很多冲击性。新的这一季《黑镜》最大的问题是主题先行,却在叙事上,显得有些刻意和敷衍。
当然我们也见到了更为深邃的个人情感(《Be Right Back》),更为出人意料的情节反转(《White Bear)》,对很多观众来说,虽然其“黑镜”气质不够,但却是剧作类型上的大惊喜。查理·布鲁克确实像他所说的一样,坚持开创更多的人物,完全迥异的故事背景,探索更多的表达类型。作为英剧神作,《黑镜》往下走了一个台阶,但面对它仍然需要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