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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新闻做成艺术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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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N新闻主播丹·拉瑟看得目瞪口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根本不是新闻,纯粹是一帮人在胡来。”丹·拉瑟在《美国新闻及世界报道》里抓狂:“整个世界都在讨论朝鲜独裁还有饥荒中人吃人的惨案,但他们网站上最新的头条标题却是《罗德曼跟VICE如今成了朝鲜的朋友》,这也有点太没品了。”

拉瑟说的是丹尼斯·罗德曼访朝事件。2013年二三月交接之时,全球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件事上——美国篮球巨星访问朝鲜,与金正恩同席观看美朝篮球友谊赛,期间相谈甚欢,此后,罗德曼还在公开演讲中对金正恩说“你现在有了个一生的朋友”。

媒体一度以为这是什么“篮球外交”,或许会成为美朝解冻的前兆。但随后真相大白:罗德曼此行只是为了VICE传媒公司制造新闻——他们要跟HBO新闻网联合拍摄一集新闻纪录片,他们认为找个退役的NBA巨星去朝鲜会是个不错的点子,他们争取到了进入朝鲜拍摄的资格,而金正恩的出席则是意外之喜。自称是“公牛球迷”的金正恩见到前公牛王朝缔造者之一,显然感到相当欣喜,他甚至还邀请罗德曼及摄制组去他的官邸。

在那里,摄制组脱离了新闻的轨迹,而是加入了看似失序的狂欢。VICE的记者莱恩·达菲盛赞了金正恩的热情好客以及那“史诗级别”的晚宴;而罗德曼则毫不讳言他对朝鲜最高领导人的喜爱:“我爱他!这家伙真的很棒!”

这集纪录片引发了巨大的讨论风潮,其中像丹·拉瑟这样的负面评价也不在少数。但VICE的首席执行官肖恩·史密斯却不以为意:“他来了,这就是大消息。我们是少数能够见到他的人,这就很了不得。我们还能去他的官邸,这确实非常了不得。这究竟是不是新闻?这得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新闻。”

没品新闻?流行新闻!

丹·拉瑟说VICE的新闻“没品”,这话倒是没说错,然而VICE也从来不走深度高端有品路线。

这家公司起源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蒙特利尔,他们的杂志最早叫做《蒙特利尔之声》,是个福利项目组创办的免费杂志,旨在全方位介绍蒙特利尔的所有文化活动。但他们所指的文化活动与常人理解的不太一样:他们没去报道那些街头文化或节日汇演,而是着重描写蒙特利尔的毒品交易、饶舌跟朋克摇滚场景。创始人苏罗什·阿尔维表示他们想要写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我们想要近距离观察毒品交易的现场。还有,与其以旁观者的角度写一个妓女的故事,我们更希望找一个妓女来给我们写故事。”

他们的工资由那个福利项目组来发,但杂志需要通过广告来维持运营。原本立志要当一名小说家的史密斯就在这个时候加入了团队,事实证明,他是个销售天才。“他能把水卖给挖井人。”阿尔维说,“我们当时直接找上了那些大唱片公司,而他就能说服那些大人物们来投广告。”

他们很快独立出来,改名成VICE,然后在1999年,他们搬到了纽约。征服美国的计划很宏大,却为时尚早,及至2002年时,他们发现自己欠下了300万美元的债务,而当时他们的公司估值也还没到400万美元。

于是他们决定每一页内容都要对应一页广告,而且在争夺眼球上无所不用其极。杂志呈现出一种极端的享乐主义作风,他们早期的封面通常与可卡因有关,还有文身等等。他们出了一系列的“VICE指南”,包括《VICE教你如何搞上一个穆斯林》跟《VICE怀孕的女同性恋大全》,他们的《VICE性、毒品跟摇滚指南》还被部分书店列为了禁书。

当时担纲杂志首席写手的是他们另一位创始人加文·麦克因内斯,他介绍说,当时他的想法就是,希望人们用聪明办法做蠢事,然后用蠢办法干聪明的事情:“比如说,如果你要去巴勒斯坦,我就跟你说先去找个好的汉堡店。根本不讨论什么以色列啊边境问题啊之类的问题——就去找一家好的汉堡店就行。反过来说,如果你要放屁或是大便,那我们就得去采访消化科的专家,从科学的角度来研究什么是屁,屁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它会是臭的,诸如此类,整得特别科学特别专业。”

凭借着这样的办法,他们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偿清所有负债然后扭亏为盈。

VICE并不满足于只做杂志。他们如今在18个国家拥有了35间办公室,旗下有一家唱片公司,还有图书跟电影分部,一系列网站,甚至还有一家广告代理公司。他们希望成为一个全球文化产业巨擘,按照肖恩·史密斯的说法,“我们的终极目标,是要成为专为年轻人设计的全球最大的文化网络。”

到目前为止,VICE最成功的一步是从纸面走向了视频。它的YouTube频道已经拥有了超过百万的订阅者。他们有时候也会讨论一些比较深刻的话题,最近就有一系列诸如《在萨达姆的阴影下:伊战十年后的巴格达》之类的视频被放上网,但与此同时,他们依然会将“巴西最大的屁股”或者“猴子性爱”放到焦点位置——这是他们公司基因的一部分。

有时候,VICE的高层会将他们公司称为“街头的时代华纳”,这大抵说明了他们的野心。现在美国的金融报纸上偶尔也会讨论VICE的估值。2011年,VICE的估值为2亿美元,去年,《福布斯》则预测它将达到10亿美元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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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视频吸引青少年

对于传统媒体而言,VICE最令他们诧异的不是这种胡说八道的新闻手法,而是他们在互联网时代赚钱的能力。据某位不知名人士透露,去年VICE的收入达到了1亿7500万美元,这实在是笔不小的数目。

VICE赚钱的法宝是在线视频。比起文字材料来说,视频材料有更高的广告,而且也更符合年轻人的喜好:最近一项统计显示,现在美国十几岁的年轻人,花在YouTube上的时间要比Facebook、Twitter跟Instagram这些社交网站上的还多。而VICE希望,在线视频的广告市场最终会做大,逐渐吞食电视广告市场的份额,那可是每年收入720亿美元的大蛋糕。

2011年,YouTube开始给VICE跟其他公司付费创造内容以挑战传统电视。VICE目前拥有超过30个在线节目,积累了超过三亿的点击率。这并不算什么,一个电子游戏网站在YouTube放出来的游戏视频能够得到每个月20亿次的点击,但VICE这样已经算开了个好头。

VICE的受众群大多是青少年,这就足以让VICE成为业界诸人艳羡的对象。这几年,已经有不少大牌媒体——比如说赫斯特、时代华纳、贝塔斯曼跟新闻集团——来布鲁克林朝圣,学习如何制作出让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传媒大亨默多克在他来VICE参观后就发了一条这样的推文:“谁听说过VICE传媒?出格又有趣的内容,吸引了一票从来不读也不看传统媒体的零零后。全球大成功。”

对于这些传统媒体的人来说,来VICE“朝圣”无异于接受一场震撼教育。有一次,一帮HBO高管去VICE办公室开会,他们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结果一进门就被吓到了:前台接待人员有一个鼻环跟若干耳环,他身后有一面电视墙,不间断地放着VICE制作的各种视频,那上面有人们围着LED灯柱跳舞,有饶舌明星吐烟,有史密斯跟非洲军阀欢快地聊天……总之,一派欢腾景象。

妮娜·罗森斯泰恩是HBO的资深制作人,她制作的节目包括相当受欢迎的新闻脱口秀《比尔·马尔实时秀》,她说她第一次来VICE办公室的时候,比尔·马尔也在场,然后当时他们俩就震惊了。“等这些年轻的员工们老了怎么办?”她问,“等到他们三十岁的时候,他们会被炒掉吗?”

这些疑问很快就被湮没了。一个年轻的制作人上台,打开一个文件,这是要给HBO播放的视频。那个文件的名字是“Iraq-Cock-Ass”。“Iraq”指代的是一段关于伊拉克战后的视频,史密斯到伊拉克进行了实地采访与调查,追踪这些年当地出生的婴儿,看看当时美军使用的毒气武器究竟是否会给婴儿造成先天缺陷。“Cock”则是一段搞笑视频,有一个叫做托马斯·默顿的VICE员工来到中国,给中国大街上约会的年轻人制造各种麻烦。

“什么是‘Ass’?”罗森斯泰恩问。

“Assassination(暗杀)。”史密斯回答说,那是一段关于菲律宾政治暴力的视频。

旁白是史密斯录的:“这周的‘VICE’里,莱恩去了菲律宾,在那里,政治家们正在彼此屠杀。而我去了阿富汗,塔利班又有了新的恐怖计划。”在菲律宾那一段里,莱恩·达菲跟一名菲律宾政客一同起程,三年前,他的家人在同一条路上被暗杀身亡。他问那个政客:“你紧张吗——每天这样出门?”然后在阿富汗的那一段里,所有人都看得见史密斯的情绪波动,他刚刚采访完一个小孩,而那个小孩很可能要成为自杀炸弹的执行者。

当视频播完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沉寂下来。

“哇喔。”一名HBO高管感叹说:“强大有力,正中红心。”

下一个CNN

经常有人问史密斯,VICE最终要走向何处。如果卖给一家大公司——比如Facebook或者谷歌——那样它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更大的观众群体。但史密斯坚称他不会卖掉VICE:“两年前,我还会说打算卖掉公司,”他最近在接受采访时说,“但现在,VICE通过出售内容给其他公司就可以达到同样的规模。”

他的观念改变有一部分来自于在线视频业的进化。诚然,YouTube还不会在短时间内取代传统电视,但作为一个宏大的视频平台,YouTube对于VICE的扩张能力来说至为关键。

史密斯的另外一个法宝则出人意料:新闻。史密斯认为,新闻能像体育跟娱乐一样成为广告商的宠儿,所以VICE打算建立“24小时新闻频道”,将海外办公室变成新闻局,然后实时报道当地发生的事件。是的,当传统媒体都在纷纷关闭海外分局时,VICE正在打开新的大门。

史密斯说,市面上流行的那些什么“年轻人不关心新闻”的观念都是伪命题。“很明显,年轻人还是关心新闻的,这就是我们成功的原因。”他说,“要知道,以前新闻节目是所有电视网络里最能赚钱的节目,海湾战争成就了CNN。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疯狂,但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你能够成为YouTube上的默认新闻来源,你能得到数十亿次的视频点击,然后,你就成为了下一个CNN。”

目前,VICE的盈利(去年据说是4000万美元)看似都来自于少数几个大合作伙伴的资助——YouTube,还有像HBO这样的电视合作伙伴。但如果你花时间研究VICE帝国的内部结果,你就会发现它其中的那些“嘈杂”的部分,包括网站、广告代理公司、国际办公室,甚至是史密斯谈论的那些全球化的野心,都像是一种进化的铺垫。没有人能质疑VICE的执行力,毕竟,它为了巩固跟HBO的合作,不惜折腾出了一幕“篮球外交”的闹剧。

当然,如果VICE成为了他们梦想中的全球新闻网络,那么他们可能会更慎重一点,不再那样轻易尝试恶作剧式的报道方式。早些时候,VICE还成为了另一场争议的中心,当时他们在跟一条关于约翰·麦克阿菲的新闻。麦克阿菲是杀毒软件“麦咖啡”的创始人,他靠那个软件成了百万富翁,去年因为谋杀了自己的邻居而逃亡海外。VICE的编辑卡斯特罗跟另外一名写手罗伯特·金加入了他的逃亡。没过多久,他们发了一条博客,标题是《衰仔们,我们正跟约翰·麦克阿菲们在一块儿呢》,看起来,VICE再一次让那些强大的传统媒体难堪了。

但问题来了。他们在博客里贴了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包含有地理信息,这就透露了麦克阿菲的所在地,也就是危地马拉伊萨瓦尔的某家酒店。没过多久,危地马拉警察就逮捕了麦克阿菲。传统媒体这下乐疯了,原本的尴尬统统化作嘲弄。福布斯网站上甚至特地刊出这样一篇文章,标题很长:“致VICE及其余各地的亲爱的记者朋友们,这里有几个简单的办法,能保证你们的线人不被逮捕”。

世界在沉没,我们在享乐

不过,如果VICE真的成为了媒体的未来,就算它有再多的缺点,也不会比我们现在更差了。对于任何习惯了现在有线电视新闻的人来说,在那24小时无间断没个性无聊的重复播报对比下,很难不被VICE鲜活而且第一手的新闻所打动。

去年12月,正好是VICE伦敦分部开张十周年庆典,史密斯打算趁这个机会深入伦敦最混乱的地区,去给当地的毒枭做采访,用来给HBO做节目。不过在采访前一天,他看到了另外一个选题,那就是做一集关于气候暖化的节目,主题是“世界在沉没”。环境问题并不像毒枭采访听起来那么性感迷人,但史密斯说,他有两大主张,其中一个是战争邪恶论,而另外一条就是环境保护论。

在庆典派对结束后没多久,史密斯得知,威尼斯市长同意接受他的采访了,而且采访的地点会在圣马可广场,就是那个距离水面只有不到半米,近年来屡次被湮没的广场。于是凌晨五点的时候,他搭乘一架小飞机飞到了威尼斯。“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开会,然后是晚宴,派对玩到凌晨2点半。”史密斯说,“但待会儿我们下午三点就要采访市长,我都没睡,但我能撑住的。”

他们搭乘水上的士在河道中穿行,沿途经过残破的建筑和水浸腐蚀的砖墙,当他们到达圣马可的时候,刚好来得及看到洪水涨起来的模样。这地方满是游客,当水涨起来的时候,游客们就踩在木头架起来的狭窄小道上横过广场,就像动物在诺亚方舟的船面上穿行。

“这太迷人了。”史密斯看着那些游客说。他开始讨论气候变暖的问题:“除非火烧眉毛了,否则人类都不会有任何动作。不过我想就是这样的。我们就是得有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才说,好吧,让我们来修好它吧。”

史密斯跟他的摄影师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水很脏,偶尔还有一只死鸽子漂在上头。史密斯双手一只插在口袋里,突然,他听见广场边上一家咖啡店里传来了钢琴声。史密斯开始在水中小小的转了个圈,像是华尔兹的舞步,他高兴起来:“这简直不太真实。”

走到一半,史密斯停了下来。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家美国酒吧,里面的积水大概有一英尺深,但照样开门营业。史密斯顿时有了个新主意:“你知道做一个好的VICE式报道需要什么吗?”他回头说,“我们现在要进去喝一杯!”这个主意包含着VICE报道的精髓:关于悲剧、享乐主义和改变世界的事件碰撞在一起。史密斯愉悦地说,你看,世界在沉没,而我们还在享乐。

他走进那家酒吧,身后跟着摄影师。远处有游客看过来,高声喊着:CNN!

稿件来源:《纽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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