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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何多苓遇见周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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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芽(1955-),现居成都、上海。画家。《2013胡润艺术榜》中,周春芽以4.7亿元的总成交额首次成为中国最贵在世艺术家。代表作有《石头》、《绿狗》、《桃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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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1948-),现居成都。作品曾入选1982年巴黎春季沙龙,以及1986年在日本举办的亚洲美展,并多次在全国美展中获奖。代表作有《春风已经苏醒》、《青春》等。

文_叶三

大哥与二哥

1989年1月,34岁的周春芽自德国返回中国。火车从北京开往成都时,一大批四川艺术家正在另一趟火车上,他们在秦岭附近交错而过。

等周春芽到达成都,只剩下大他七岁的何多苓给他接风。他们在饭桌上吃着家乡菜的时候,张晓刚、叶永青等昔日的画友正在北京,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栗宪庭策划的中国现代艺术展。那一年,圆明园画家村正在形成,一些艺术家开始向西方的画廊老板卖画,更多的艺术家从西面八方涌入北京。周春芽说他不喜欢,“一个外国人来了,这么多艺术家前呼后拥,没个性。”三年的留学生活让他觉得孤独,那年周春芽决心在成都终老。在其他人对西方艺术趋之若鹜的时节,他转头扎进中国传统水墨画,一心研究八大山人和黄宾虹。

而何多苓的想法比较简单。“当时我觉得我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已经定下来了,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如果年轻的话,肯定要去北京,我就没有这个必要了。”那年何多苓41岁。他跟周春芽住在成都的同一座楼房里,一个住六楼,一个住一楼,相识十几年的老朋友又聚在了一起。

与罗中立、张晓刚、叶永青等人一样,周春芽与何多苓都曾是四川美院的学生。1978年夏天,因为“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的到来,位于重庆黄桷坪的四川美术学 院恢复了活力。何多苓教同学唱《苏联骑兵进行曲》,罗中立在夜晚给一帮小孩讲鬼故事,张晓刚和叶永青则每天跟着周春芽画画。1982年,周春芽和何多苓毕业,他们一起去青海写生,在草原上流浪,几次合力抵挡狗群的袭击,然后一起想办法搭车回成都……后来他们先后被分配在四川画院。周春芽1982年7月给张晓刚的信中写道:“何多苓也进了画院……来之不易。他来后,我们将共同协作,团结一致,为发展艺术而出力。”

周春芽和何多苓在同一个画室待了很多年。1981年,周春芽的《藏族新一代》拿了全国青年美展二等奖,当时何多苓寂寂无名。几年后,当何多苓以《春风已经苏醒》震惊画坛时,周春芽却还没有走出伤痕主义,被罗中立的光芒掩盖着。这些完全不曾影响他们的友谊,“我觉得画画就是这一点好,让大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何多苓说。他们聊天只聊画。

实际上,周春芽与何多苓的性格完全不同。“何多苓是比较稳重的一个老大哥,”周春芽说,“我算是第二大。”O型血的周春芽性格开放,热心,喜欢搞活动,比较入世;何多苓则消极悲观,习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周春芽一贯认为艺术家应该积极地参与到社会变革中去,尽自己的能力来改变这个社会。“他有一种领导人的能力,”何多苓说,“我就没有这个兴趣,我是一个懒惰的人,怕麻烦。我宁可自己躲起来画画。我们这一点差别很大。”他们经常坐在一起讨论这些,但从没有试图相互影响。“这是成都人的特点,求同存异,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苛求,甚至很少有争论,这跟外地人不一样。”何多苓认为,就是四川的温婉和舒适把他和周春芽留在了成都。

1994年,周春芽看上了玉林小区的沙子堰。虽然四周全是菜地,但也有几套为数不多的大板房,屋子是开间,没有隔断,45平米正适合画家。他向经纪人林明哲预支了三十多万元,买下一套作为工作室。何多苓跟着他也买下一间,俩人继续做邻居。随后是张晓刚,接着又来了十几个年轻艺术家。沙子堰可能是成都第一个艺术家群居地。那是一段辉煌的时期,他们上午作画,下午便到附近的小酒馆喝茶聊天。周春芽开始创作《绿狗》系列。1996年,中国美术馆搞了一次四川油画大展,由四川美协主办。周春芽几乎把四川所有的当代艺术家都找到了。那时,根据自己的理念,周春芽算是成功地进入了“体制内”,他被许多四川艺术家视为“大哥”。“虽然我是体制内的人,但他们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他们信任我。”而何多苓只是埋头画自己的画,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外面。

入驻蓝顶

中国艺术市场的井喷从本世纪初开始。周春芽和何多苓的画,与大多数成名艺术家一起,先后在国外卖出了大价钱。从2005年开始,去北京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庭》卖出了天价后,张晓刚最先把工作室搬到了北京,他带动了一批艺术家,学生也去了很多。那一年周春芽开始创作《桃花》系列,他说“北京我想去玩,但没有想到在北京画画,因为我选择的艺术观点比较偏向于江南”。周春芽的《桃花》取材于上海近郊的风景。虽然常往外跑,成都仍是他的常居地。何多苓则是根本没有想过要离开成都,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画风越发空灵细腻,写生时他就画成都的腊梅。

蓝顶又是周春芽发现的。那时,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聚集到沙子堰,房子不够出租。周春芽想寻找一个类似北京宋庄的地方,一个更大的艺术区。武侯区簇桥乡有处千余平米的废弃厂房,他觉得不错。首先入驻的是周春芽、郭伟、赵能智和杨冕(何多苓又是跟过来的)。“蓝顶”取自厂房的蓝色铁皮屋顶。周春芽说,名字无所谓,关键是要大伙把这里做起来。短短几年,这里就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50余位艺术家。2009年,周春芽和朋友们把工作室搬到三圣乡,竖起了新蓝顶当代艺术基地的牌子。以前的老蓝顶因为污染,已逐渐消失。

新蓝顶是个更加庞大的区域。最外围的一圈是公寓楼,住着那些刚进入这个圈子的年轻艺术家,房租很便宜。往里,是一座座小型的二层砖楼,虽然空间不大,却有独立的工作室。再往里,则是整齐的别墅群,有院子和宽敞明亮的工作室。而在整个社区的最核心处,是那些最初迁至此地的艺术家的房子,也是那里最漂亮的院落。周春芽和何多苓又成了邻居。

周春芽说,新蓝顶的艺术家是梯形的。那就像按照某种权力进行的排位,而这权力是艺术市场的结果。最初入驻的十四个艺术家,只可能是当时名声最盛,而且经济实力充足的人。唯一的例外,也许是张晓刚。他当初没赶上第一批,如今只能在不远处的别墅群买下一栋。但他把自己的别墅染成了黄色,在夜幕下仍是最显眼。

在成都的蓝顶艺术区,周春芽的工作室也许是最乱的一个。它有半个篮球场大,却堆满了杂物。大型木箱子、木板,纸盒、颜料和布料,全都挤在房中央,像个仓库。有个角落摆着他喜欢的军事模型,其中一个坦克还入了他的画。有面墙挂着他年轻时的历史,是些素描和照片。屋子里还立着一个狗雕塑,像是从他《绿狗》系列里蹦出来的。一条名叫“哈兔”的真实的罗威那母犬常常温柔地在客人中间走来走去。周春芽在这里接待媒体、学生、朋友、政府官员和形形色色来找他的人,也在这里一边骂着“狗日的”——这是他的口头禅——一边赶画那些他已经订出去了的画。

有那么一些时刻,周春芽突然流露出对目前所有这些事情的厌倦感。他说,做了那么多事,可能对社会发展起到一定作用,但是这些都留不下来啊。一个艺术家最终留下来的只有作品本身。他叹道,“不过,现在想退也退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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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异越来越大

何多苓来新蓝顶,一半因为周春芽,一半因为他是个狂热的建筑爱好者。新蓝顶艺术区是周春芽带领几位艺术家与蓝顶公司一起开发的项目,简单说,就是圈起一片地让艺术家自己盖房子住。蓝顶公司的老总找到何多苓,说他是周春芽推荐的画家,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何多苓一看,那么大块地给他来盖房子,立刻非常兴奋地签下合同。“当时其实非常有风险了,这种地方要是在北京的话,可能我们早就被赶走了。当时体制不像现在这么成熟,只是租地,然后自己投资来盖,很多人劝我不要介入,但是我一是想跟大家聚在一起,第二我也觉得有机会自己设计工作室求之不得,冒点险也完全值得。”

对于新蓝顶,周春芽的想法是“把它做成成都的标志性艺术区,相当于北京的798”,何多苓说自己没什么社会责任感和全局意识,“就为给自己盖个房子”。这么说着,何多苓挺羞惭,他觉得自己偷懒,有点捡周春芽的现成。“周春芽就能做成这样的事情,我觉得这就是个人素质”。除了画家和美院教授,何多苓没有其他身份。

2013年的1月一个周一的晚上,何多苓在他工作室里打羽毛球。每周四和周一的晚上是他打球的时间。当初设计画室时,何多苓将层高与面积都留成了篮球场的,完工后发现打篮球噪音太大,就改成羽毛球。墙壁的另一边是电影放映区——投影仪的大屏幕上正放着老版本的《安娜·卡列尼娜》,何多苓的朋友和学生们熟练地在黑暗中静悄悄地倒茶、点烟、找零食吃。屏幕上的暖光照着人们的脸,在黑暗中托出温暖的面目——这一瞬间不仅是温暖的,甚至有点忧伤,好像某种理想的残片,带有乌托邦的意味,让人无来由地想起他的画《这一代》。

在何多苓的画室最深处,摆着他那幅著名的《青春》,这幅作品被美术馆暂时送回给他做修复。距离何多苓画出这幅“伤痕美术”的代表作已有28年。而在更早一些,1975年左右,何多苓刚刚认识周春芽的时候,成都还没有艺术村,甚至连酒吧都没有。那时,五七艺校的小画室天天聚集着一帮喜欢画画的年轻人。周春芽和何多苓的画架并排立着,公费上学的周春芽慷慨地把颜料分给何多苓,何多苓那会儿是个中专教师。屋子很小,来看画聊天的朋友越来越多,他们俩被挤得不断挪地儿,最后,他们就并肩坐在角落里,一笔一笔画着自己的画。

等到夏天,何多苓就会和学生们一起泡在游泳池里,握着啤酒杯看足球赛。他的学生叫他“何多”或“何多叔”,这几个字,女孩子用成都话念出来特别嗲。

多年过去,周春芽最喜欢的运动是麻将和高尔夫,球童称他“周总”。而上次周春芽见到何多苓,是在新蓝顶的某个美术活动上。

无论是年龄还是艺术创作,在这个阶段,周春芽和何多苓都已进入了成熟期。他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天天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虽然生活圈子仍然大幅度重叠,差异还是越来越明显。何多苓饭局多,酒局多,他喜欢和自己的学生们混在一起,而滴酒不沾的周春芽社会活动多,他有更多的正经事去干。

蓝顶的艺术家们不太有串门的习惯,周春芽与何多苓更多是在回家的路上相遇。“人都这么大岁数了,觉得什么都定型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跟人探讨的——可能周春芽跟别人的交流多得多。”何多苓说,他们上一次深谈“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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