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朱白
整整十年前被电影版《大鱼》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年轻人,如今大概都已经成了人父。时隔多年之后,我们重新再来用另一种形式看待这个故事,或许希望的是自己的下一代会有如此进取之心吧。不是非要到“父亲节”才会想起这样一部主题和内容都打动过人心的故事,而是应景一说在人类历史上从来就存在,不能缺少“在对的时刻做对的事”的正确眼光。
电影版《大鱼》的成功,当然要归结于小说原著的杰出,甚至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这部以精致和奇幻震撼人心的长篇小说,2013年4月,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推出了《大鱼》的又一中文版。《大鱼》的故事在它问世的十五年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风靡了全球。它不算是畅销的类型小说,但在成长主题和魔幻情节的包装下,也算是颇得商业精神的要领。
而那些当年挣扎于父子矛盾,乃至在看过《大鱼》之后产生和解的人,也不必过于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导演蒂姆·波顿最棒的电影,恰恰相反,在这部电影公映的四年后,也就是拍完《理发师陶德》之后,年方四十九的蒂姆·波顿竟然破天荒地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
一位导演获得终身成就奖当然可以包含两个意思,一是在过往的创造中你已经足够优秀,甚至是那种在某个领域或者环节中对电影艺术产生过重大影响;二是你的职业生涯不一定接近晚年,但创造力已经可以暂时画上一个休止符了。尽管后者显得残酷和尴尬些,但作为一个身心疲惫且主要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艺术家来说,停下来歇歇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如果你也看过并喜欢《剪刀手爱德华》、《圣诞夜惊魂》、《断头谷》,一定懂得这里的某种遗憾。
残酷而美好的亲情
如果说父子关系在冲突和藐视中,逐渐变得牢固,最终从不安必然地走向和解,这样的故事是一个打动人心的关键点,那么《大鱼》的原创小说则采用奇观故事、魔幻意境,以及简洁而神采奕奕的语言来叙述,则可以称得上是其成功的背景板,甚至用基石用来形容也不过分。
惊艳甚至有几分华丽的故事,中间数次穿插出不信任和嘲笑,冷眼观看闹剧或者哄哄老子开心罢了,到最后讲出了一个人性上的普世价值,即父爱的伟大,以及父与子之间的必然和解性—这是小说《大鱼》虏获人心的重点。涉及到男孩在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那是从盲目崇拜,到患得患失之后发现原来一切都孱弱得几乎可笑。小时候,最渴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可以给自己指引道路的父亲,他告诉男孩该如何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特立独行、藐视成规、人格独立、气质优雅、学养丰富的青年。可是,事实往往与我们一往情深的愿望存有一段距离。有了这段距离,男孩就会常常蛮不讲理地哀怨;这段距离,也就是造成男孩青春期刻薄和叛逆的背景原因,没有倒塌的高大父亲形象,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逆反和狂躁。安全感从有到无,这当然堪称内心中的一个残酷且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可那些不可一世的“儿子”,终将会有一天要超越那些曾经的不安、激动、抱怨、藐视,乃至变得越宽容、深情和温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人生境遇增多促使理解力变强了,也是因为人类的基因里始终流传着“血浓于水”的密码。亲情终归会碾过莽撞和幼稚,甚至怀揣着误解的隔膜和人与人之间难以治愈的疏离,最终也要被亲情融化。
重新理解父亲,几乎是每一个男孩长大成人的必修课,不经过这样一个过程,仿佛就没法看清自我和理清世界上的凡凡种种关系。人类基于亲情的障碍本质上又是非常无力的,那不是什么高山苦海般的强悍,最多也就是冰川或者迷雾之类外强中干的玩意儿,所谓亲情正是可以融化和穿越它们的一种东西吧。
《大鱼》的叙事非常讨巧,作者华莱士将父亲的生与死同行并举,让读者瞬间知道这是将要怎么样开始和继续的故事。而其中早期的嘲笑,也能让人看出作为儿子的柔软,这甚至不会令读者在过程中遇到一点障碍,便可以顺风顺水地迎接最后的父子和解的结局。过程中的残酷和美好,见证了父亲如何以一种骨子里的伟大陪伴了儿子的成长,也让读者看到真相的同时,也升华情操。
超越生活常理
在这部小说改编成同名电影的十年中,关于《大鱼》的故事已经不在陌生,其中魔幻荒诞的美妙画面也连同电影导演蒂姆·波顿的诡异想象力,成为文青一度念念碎的经典。某种意义上,电影版的《大鱼》是这个轻浮时代最有力量的那种电影,它在浮皮潦草的人群中不会显得晦涩,无论是剧情还是其中背后道理的指向,不但简单而浅显,最终还被化解成生活中关于亲情的点点滴滴。换句话说,即便你是没有看电影的习惯或者对任何需要一点点思考的电影都毫无好感的人,对这部《大鱼》都不会有任何障碍,甚至还会被轻易俘虏。
以今日之中国的院线票房市场,倘若再有一部《大鱼》这样的老少皆宜味道可口的电影,打破纪录、创造万众一辞的口碑想必都不在话下。甚至我不懂,为什么在《大鱼》问世十年之后就不能再重新上映了,包装一个3D的外衣也不是难事,好莱坞和中国本土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前有卡梅隆亲自监制的《泰坦尼克号 3D版》,后有江苏高科技团队打造的《2012 3D版》,一部喜闻乐见又能带给没有思考习惯的人以思考的《大鱼》,应该也可以翻炒之后重新出现在中国的银幕里吧。
如果非要来一次关公战秦琼,我还是觉得小说原版更为惊艳和神奇,在绝对意义上的审美里,小说版也胜过电影版几个来回。不仅因为原创小说拥有对故事的“独家版权”,也是因为作者丹尼尔·华莱士那不动声色却非常老道的笔法,他首先解决了小说的结构和形式问题,即将无数个魔幻小故事用一个有机体串起来,背景是对父爱的误解以及必然和解的过程,最后将一个原本虚无的故事升华致一个人间具有普遍性的亲情伟大之上。
对于小说创作来说,丹尼尔·华莱士并没有什么高超之处,甚至在故事的衔接和情节的推进上还有意显得笨拙,但这些形式上的笨拙正好与内容贴合紧密,“形神兼备”应该被看成是商业小说的最高要求之一。
虽然没有过于炫技的高超之处,但话说回来,作为一位插画师的处女作,《大鱼》当然还是显示出了它出人意料的成熟老练。不仅仅是语言上的精致,与故事情节、内容指向达到了完美的一致性,连他在编制魔幻故事时对景物和环境的刻画,也颇有拉美作家的风范,即举重若轻地将超越生活常理的事物铺陈开来,有时尽管作家本人会跳出来跟读者一起大惊小怪,也有时他会躲在幕后对所谓奇幻指指点点几下,这些正好让他的读者落入了作家的叙事圈套—你的信与不信,完全受控于我的叙事当中。
主观地理解,我以为作为“插画师”这个职业,应该擅长的是片段式叙事,或者是用精巧的画龙点睛,为某个片段进行神奇的点缀。而丹尼尔·华莱士正是将这些特点最完美运用到自己的小说中的那种作家,在《大鱼》的各个简短故事中,你没有任何隔膜或者涣散感,反而被出色的故事讲述吸引和牵引。对于《大鱼》中的短故事,更是犹如好莱坞喜剧般的精准,比如惊奇感和错愕感是隔几段便要出现一次,小的错愕连续出现几次后会被换算成一次大的惊讶,而惊讶之后当然就是惊叹—
原来如此,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