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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三部曲:女性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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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_唐不遇

1999年,由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韩再芬主演的黄梅戏舞台剧《徽州女人》在全国巡演,引起轰动,她也凭借这部戏获得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在韩再芬的计划中,这是黄梅戏舞台剧“徽州三部曲”的第一部。她筹划第二部和第三部徽州题材作品,想要用通俗优美的黄梅戏说尽徽州女人的故事。

然而,第二部作品却迟迟没有问世。受文化体制改革和戏曲不景气的影响,这个计划被迫中断,一搁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底,“徽州三部曲”的第二部《徽州往事》终于问世,并于今年5月启动全国巡演。在这部六年磨一剑的新作中,韩再芬带着成熟女人的魅力走来,重新出现在全国黄梅戏迷面前。

这是一出女性的悲歌。没有苦尽甘来的大团圆结局,甚至没有结局。它更想刺痛你,让你坠入深深的思考,思考千百年来女性的命运,和动荡时代中人的苦难心灵的无处寄放。

这部戏对韩再芬来说,可谓意义重大。这不仅是她个人多年后重返黄梅戏原创舞台的回归之作,也是以她名字命名的“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成立七年来的第一次重大实战。

从悲剧到觉醒

和《徽州女人》一样,《徽州往事》也是一出悲剧。而这两部悲剧的最大不同,在于后者表现了传统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比前者更具前卫和现代色彩。

这也有别于《天仙配》式的神话爱情悲剧。和更多经典的传统黄梅戏,比如韩再芬演的《女驸马》、《孟丽君》等大团圆喜剧相比,更有天壤之别。

作为“徽州三部曲”的第一部,《徽州女人》的故事很简单:在晚清时代,一个美丽的徽州女人,从出嫁开始就守空房,一直守了几十年,怀着希望等待丈夫归来。最后,丈夫终于归来了,却带着早已在外结婚生子的另一个妻子。

“为什么我要演三部关于徽州女人的戏?因为第一部我实际上演了一个最传统的徽州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守候了35年,这种女性很可悲。”韩再芬对南都周刊记者说,“而到了第二部《徽州往事》,这个女人已经走出去了,在人性上开始觉醒,自我解放了。”

《徽州往事》故事讲的也是清朝后期,官场腐败,匪患四起,宁静的徽州深陷战乱。徽州女人舒香在结婚两个月之后,就与外出经商的丈夫分别,独自撑起了一个家,而她悲剧的命运也由此展开。十年后,回家团聚的丈夫在途中“被杀”的消息传来,舒香肝肠寸断,自己却又因“通匪”罪名而四处躲藏,颠沛流离。为了保护舒香,丈夫的结拜兄弟毅然娶了她做填房。多年后,前夫却再次出现,两个善良男人的“让妻”举动令她愤然出走。

该剧导演王延松说,《徽州往事》的叙事尽管以敦厚的怀念开场,但故事的迅速展开却充满诡异与不安。一个平凡女子的故事,折射出一个曾经动乱的时代缩影。这不仅是舞美样式的整体意象,也是建立戏剧演出艺术完整性的文学根基。

作为贯穿该剧的一个重要背景,官患匪患就像一条鞭子,无情地抽动着剧情的陀螺猛烈转动。正如饱经苦难的舒香在戏中控诉的:“乱世中人遭罪不如猪狗,经商的命如草无路可走。匪寇掠官兵抢人人仓皇,女人们受欺凌贞节难守。”

而最为人关注的还是剧中结尾舒香的出走,被比作中国版的“娜拉出走”。而她到底走向何方,戏中并未说明,只剩下舒香激烈的质问:“女人一世为谁忙?女人一生为何忙?”在散场的剧院中回荡,仿佛是一个“天问”,伴随着开放式的结尾,留给观众自由的想象和思考。

一位网友在看完该剧后感慨地写道:在那个动荡的乱世,女人们的命运本已轻似浮萍;而正人君子所持重的伦理纲常,实则是一种虚伪的道德观,最终成为扼杀人性的罪魁祸首。舒香的悲愤出走,以及独白式的泣问,使本剧的艺术性跃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令人唏嘘、引人深思,堪称全剧的点睛之笔。

“当我在台上演的时候,确实很纠结。一开始两个男人都那么好,都爱她,都希望她能过好,但事态发展到最后,两个男人推来推去,而推来推去是中国比较糟糕的文化,揭示了男人骨子里还是把女人当作物件,是对女性的不尊重。”

韩再芬告诉南都周刊记者,她正在筹划中的“徽州三部曲”的第三部,故事将会发生在民国,讲述的是走出徽州,甚至走上国际舞台的徽州女人的故事。剧中的徽州女性形象不再是创造,而是有原型。“徽州有才华的女人太多了,比如胡适追求过的曹诚英,还有苏雪林等等。”

“徽州文化非常有意思。徽州女性中,既有特别恪守妇道的,像徽州有大量的贞节牌坊;也有后来在时代发展中不断涌现的学者型女性,完全挣脱束缚,跨出家门,漂洋过海求学,主张女性自由解放。”韩再芬说,“徽州三部曲”第三部肯定不会让观众等太久,三部作品中的徽州女人从传统的悲守,到觉醒后的出走,再到走出徽州,就像在叙述一个女人的故事,按照女性求自由、求解放的总体规划,遵循着女性历史发展的方向前进。

戏曲还是话剧?

《徽州往事》带着徽州的文化,精美的布景,跌宕的剧情,尤其是韩再芬的精彩表演,甫一亮相,就引来众多目光和喝彩。5月份在深圳和广州连演十几场,几乎场场爆满。有些专家甚至总结出它的“六美”:故事美、主题美、表演美、音乐美、舞台美、风俗美。

王延松称,《徽州往事》是一部精心打造、借鉴好莱坞电影叙事方式的黄梅戏舞台剧,一改中国传统戏剧节奏太慢、叙事单一的弊端,运用现代舞台艺术理念,既呈现出电影般的表现张力与细腻,又极具戏剧现场震撼感。

不过,该剧剧本虽然经编剧谢熹打磨了六年,上演后却遭到不少诟病,如戏词过于粗糙,不够典雅、优美。剧中对李白《静夜思》的化用,“床前明月光,梦里想舒香”,也让不少观众反感。

和《徽州女人》一样,《徽州往事》也打破了传统戏曲的结构方式,借鉴了话剧的表现形式。但这仿佛一把双刃剑,使这部戏既富有新意,却又稍嫌戏味不足,让一些观众产生该剧“偏话剧化”的疑问。

对此,韩再芬的解释是,这和黄梅戏自身承载的文化传统、近年来的发展,以及她这样的演员的追求都有关系。而当今戏曲导演的缺乏,则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么多年来,戏曲界大量使用的都是话剧导演。戏曲导演这一块越来越弱,基本快没了。”

这也反映了戏曲的变革需求。因为戏曲的思想性不够,而话剧这种舶来品比较注重思想,更为深刻,不满足于戏曲仅仅是一种表现的戏曲界,就把话剧导演拉进来,希望他们赋予戏曲更多思想价值。

“但问题是,一个戏曲导演,必须对戏曲传统程式化这一套体系非常精通。而话剧导演对戏曲传统程式确实不懂。那么,怎么办呢?我们就只好互相磨合。”韩再芬说。

王延松就是一个知名的话剧导演,曾多次获得中国话剧“金狮奖”、曹禺戏剧奖等奖项。而这一次,已经是王延松和韩再芬的第二次合作。2008年,他们曾合作排了一部黄梅戏《美人蕉》,是瞄着第二部徽州题材做的。但这第一次合作以失败告终,只演了三场就封箱了。两人都觉得这部戏的分寸感没把握好。

韩再芬安慰王延松:不着急,我们再继续探索。而第二次探索的结果,就是四年后的《徽州往事》。

韩再芬非常喜欢话剧演员表演的状态。2006年,她甚至主演过一部话剧《白门柳》。“戏曲演员很多地方用曲调,而话剧都是用道白表达情感,现在我们把两者结合起来了。当我念道白的时候,就有话剧的功力,传递的信息比较到位,不是飘在上面的那种纯属唯美的东西,而是发自内心的表达。”韩再芬说,就像戏曲通常讲的,“唱要像说,说要像唱”,其实说是比较难的。唱是经过作曲家让你的情感表达通过音乐的旋律唱出来,达到感染人的目的;而说,完全靠演员自己把握、自己感悟。

而黄梅戏本身,和其他剧种比较,体验性要强许多,程式化的东西比较少。《徽州往事》的故事情节非常曲折,三分钟一变,起伏跌宕,比如开头大喜大悲的情绪跌落,就意味着演员要体验性极强才能驾驭好它。

“戏曲通常以表现为主,轻歌曼舞,抒情性比较重。而黄梅戏,你仔细研究一下严凤英老师,大家为什么喜欢她?其实那时候越剧的水袖甩得都比我们漂亮,当年严凤英演《天仙配》时袖子乱甩,因为她没有太多的功夫,她是从民间走出来的,没有那套特别程式化的束缚,可是她所传达出来的艺术感染力,远远超过那种假模假式的表演,因为她真挚。”

韩再芬认为,一台戏达到的最高境界,就是这台戏是由观众和演员共同演出来的,观众的心情不自禁地跟着演员的动作而动。而这必须要演员真情投入。在艺术生涯中,韩再芬牢牢把握着这一点:黄梅戏在艺术追求上保持更多的是“真”,无论怎么包装,骨子里的“真”不可丢掉。

黄梅戏会死吗

这些年来,戏曲不景气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在各种流行文化、选秀节目、影视大片的夹击下,即使像黄梅戏这样具备普遍群众基础的剧种,都处于历史上光芒最为黯淡的发展时期。

去年11月,黄梅戏另一位代表人物吴琼在参加一个电视节目时哀叹说,从她2000年回归黄梅戏舞台开始,这么多年走下来,她始终觉得当今社会大部分人群已经离中国戏曲越来越远,戏曲已经从原来被顶到一个尴尬、狭小的领域里,变为了现在被完全挤扁击垮了。现在大家看到的舞台上的繁华,都是泡沫。

这种时代的大气候,使韩再芬在黄梅戏舞台上也沉寂了多年,新世纪以来只主演了寥寥几部作品,影响都不大。在幕布背后的暗处,她一直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这是时代的必然,还是戏曲工作者没能创作出让现代观众喜闻乐见的作品?

困惑中的韩再芬也一度频繁“触电”。从2000年至2007年,韩再芬参演了至少十部电视剧,包括《走向共和》、《尘埃落定》、《贞观长歌》等知名大片。

直到2006年,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成立,韩再芬就任院长,仿佛获得了新生。她不再接拍电视剧,把主要精力放在管理上,积极投身于黄梅戏年轻人才的培养,使剧院形成了三个梯队的演员团队。她未来的目标,是让剧院走上良性循环的轨道,把“再芬黄梅”打造成为戏剧精品的品牌。

“黄梅戏死不了,在不久的将来,它还会兴盛。”韩再芬如此充满信心,是因为黄梅戏扎根的那块土壤,同样也滋生过京剧鼻祖程长庚、新文化运动旗手陈独秀,“人活在什么土壤,就会培育他什么精神。”

对韩再芬来说,比起京剧,黄梅戏是一个青春勃发的少年,包容性和吸收能力特别强,促进它的变革和再造,是她这一代人的责任。她希望黄梅戏用它的灵动去面对今天多元化的社会,什么东西都可以吸收,吸收完后还是它自己。

而她所理解的黄梅戏改革,就是在运用现代艺术手段创作新剧,投射艺术家对当代社会理解的同时,传承黄梅戏的经典唱腔。探索用交响乐、电影手法等现代艺术元素嵌入,改变戏曲在人们心目中的节奏慢、时代远、故事情节单一等刻板印象。而在传播上,则要借助动漫等科技手段,追上信息化的步伐。

就像在《徽州往事》中,除了戏剧架构的创新,在舞美设计上也新意迭出,把古朴的村落老宅、精致的家具陈设、青翠的竹海等诸多徽州元素都搬上舞台,不仅完全改变了传统戏曲一桌二椅单调的舞台呈现,也改变了半个世纪以来新编剧目每场时空固定的布景设置,其用心、讲究不次于电影、电视。

韩再芬说,面对如此快速发展的社会,不能怨天尤人,最重要的是学会自救,以及保持平和的心态。

1978年,年仅十岁的韩再芬就进入黄梅戏剧团,至今已有30多年。“我还是挺幸福的,找到自己比较热爱的事情,而且一边玩一边做,也没人强调我非要达到什么境界,我自己也不给自己施压。这种心态导致人活得比较自如,活在自己的一个特别的状态里。”说这句话的时候,韩再芬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是个“名角”,我们静静地坐在广州大剧院附近的四季酒店里,在70层楼的落地窗边。

韩再芬对自己几十年的人生有一个总结式的比喻:她就像一个跑步的人,不管别人比她跑得快还是慢,她只知道在自己这条航线上均匀而持续地跑着,心无旁骛,不因旁边的什么东西而受到影响,只是一直在跑,这让她感觉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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