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世宏 任教于台湾中正大学传播系,现为台湾媒体观察教育基金会常务董事。
时代进步的同时经常伴随着矛盾的嘲讽,让人分不清到底算是进步还是退步。可以确定的是,时代的进步往往需要付出代价,甚至还派生出一些痛苦。这些代价和痛苦并非平均分配,而是大多由低收入或偏远乡镇的民众所承受。
最近台湾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在所谓“金融自由化”急行军般的发展下,经历两次金融改革,并催生出一些大型金融控股集团的今天,全台湾368个乡镇区中却有多达163个偏远乡连一家银行都没有,成为现代金融服务的沙漠;甚至其中还有3个乡镇连一台自动柜员机(ATM)都没有,有如现代金融服务的弃儿。到银行存款、提款或转账(更别说是贷款),现在已变成多达300万偏远乡镇居民的苦差事,这仿佛时光倒退,回到没有现代金融服务的时代。
在过去六年间,金融服务的城乡不均状况快速恶化。六年前,台湾没有任何银行据点的乡镇有144个,现在已增加至163个。换句话说,六年来被金融集团关闭分行或服务据点的乡镇又增加了19个。反观台北市,六年来增设的银行服务据点大幅增加了142家分行。这种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马太效应”,发生在21世纪的台湾,出现在被财经官员称为“应该视为基本经济人权”的金融服务上,岂不是充满了嘲讽意味?
号称发达的台湾,居然还有这样的城乡差距,令人心里不免生出疑问:时代的确是比过去进步,现在的银行规模也一家比一家更大,何以金融服务却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在少数几家金融集团越来越呼风唤雨,抢食各大城市金融服务市场,并且摩拳擦掌准备到大陆设立分行或办事处之际,台湾许多偏乡地区的基本金融服务却越来越乏善可陈,岂不令人有时代错乱之感?对照台湾作家赖和先生在1928年写下的字句,字里行间为底层民众发出的不平,今天读来仍相当贴切:“啊!时代的进步和人们的幸福原来是两件事,不能放在一起并论啊!”
赖和当年是在日本殖民体制下为底层民众遭受的委屈发出不平之鸣,岂能料到今天我们依然还得面对“时代进步与人们幸福是两回事”的处境?以“进步”、“自由化”、“私有化”之名推动的金融体制变革,却还是把底层民众的幸福狠狠碾压在时代进步的巨轮之下,还在不断剥夺底层民众的基本自由与权利。
有人说,银行业者在商言商,舍弃无利可图的偏乡,挺进利润丰厚的城市,是市场机制导出的必然结果。也有人说,现今是互联网时代,偏乡地区民众可通过网络银行满足需求,与其要求银行普及金融服务据点和ATM,不如提升偏乡地区的网络建设。这些说法貌似符合商业和技术逻辑,却是不通情理、推卸责任与眛于现实之论,必须予以驳斥。不说别的,偏乡地区本来就是互联网服务的相对弱势地区,偏乡民众因收入及其他条件也本属数字鸿沟中较为弱势的一方,教偏乡民众用网络银行服务取代实体的基本金融服务,岂不等于是“何不食肉糜?”
台湾偏乡地区逐渐沦为现代金融服务弃儿的原因,从根本上来说,是政府金融政策不当与迷信大型金融控股公司的结果。打从2001年开始,台湾政府即大力推动大型金融控股公司整并农渔村的基层金融机构,而且推动公营银行私有化、邮局服务商业化。在推动这些政策的同时,政府又未强制要求参与金钱游戏的大型金融控股公司善尽在地服务责任,一个个基层金融服务据点被关闭,最终导致偏乡地区原有基层金融服务被弱化或消灭。这样看来,城乡金融服务的“马太效应”,不是出于市场竞争,而实在是因为错误的金融政策所致。
这也说明了台湾在财团包办一切、企业利润追求压倒社会责任、政府施政又满脑子迷信大资本或大财团能带来经济增长的态势下,社会公平正义已不断沦为经济增长祭典仪式的牺牲品。人称“彰化妈祖”与“台湾新文学之父”的医生作家赖和先生若是地下有知,应该也会强烈抗议这种不能带给人们幸福的时代进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