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罗世宏
去八年，马英九和王金平因为竞逐国民党主席、重大法案审议等事件，已经交手11次。两人之间的新仇旧怨尽管不少，但总归还是维持表面和谐的局面，未曾公开决裂。
日前，两人之间的政治斗争再度浮上台面，越演越烈，引起轩然大波。这场马王斗，剧情高潮起伏，扣人心弦，收视率甚至超过黄金时段的电视剧。兼任国民党主席的马英九发动党机器的力量，以维护国民党声誉及司法公正的名义，企图一举扳倒涉入司法关说疑云的国民党籍“立法院长”王金平。行走江湖数十年、宛如政坛“不倒翁”的王金平，面临被撤销党籍、丧失“立法委员”及“立法院长”身份的危机，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诉诸司法救济，暂时成功保住了党籍与他在“立法院”的龙头宝座。
几天之间的形势变化和攻守进退，有如两大顶尖武林高手过招，瞬间已交手数回合，不难想象战况的惨烈程度。原本掌握主动权和优势的马英九，差一点就让王金平见血封喉、一刀毙命，但王金平在危急时刻祭出一记回马枪，立刻又让马英九陷入相对被动和劣势的位置。马、王之间一时胜负难定，但这场国民党内的“家变”，已注定重创该党的外部形象和内部团结。不过，民进党也难以坐收渔利，“立法院”民进党领袖柯建铭，因为公开挺王及私下护短同样涉嫌司法关说，而无法站在政治的道德制高点，只不过是另一只和国民党一样黑的乌鸦。
马英九的连环掌
这场被媒体称为“九月政争”的马王大乱斗，始于8月31日。那一天，“台湾最高法院检察署检察总长”黄世铭夜奔“总统府”，当面向马英九报告，最高法院检察署特别侦查组（特侦组）从电话监听数据中发现：王金平在6月28日曾接受民进党“立法院”总召集人柯建铭请托，由王亲自致电“法务部长”曾勇夫和“高等法院检察署检察长”陈守煌说情，希望检方不要再对柯建铭此前涉嫌判决无罪的贪污案提起上诉。6月29日，王致电柯建铭，“勇伯（疑是曾勇夫的昵称）说OK了。”后来，承办该案的“检察官”林秀涛放弃再提上诉。
据黄世铭事后描述，马英九听了他的报告后，“很震惊，脸部表情紧绷，双眉深锁”。此时，马英九仍按兵不动。
9月2日，马英九召开府院党五人小组例行会议，王金平当面向马英九请假，表示全家人将赴马来西亚某小岛为爱女举办婚礼，自9月6日起请假五天。
9月6日，王金平前脚刚走，特侦组立即三度发出短信通知各大媒体将举行“重大司法风纪事件”记者招待会，并在短信中提醒记者“切勿错过”。在记者招待会上，特侦组对外公布了部分监听内容。马英九和“行政院长”江宜桦会商后决定，疑似接受司法关说的曾勇夫已不适任“法务部长”一职，要求曾勇夫请辞。素来与黄世铭关系不睦的曾勇夫承认曾接到王金平电话，但并未接受关说，也未影响检方对于柯建铭案的上诉决定。由于马江心意已决，曾勇夫虽感委屈，也只好辞职走人。
9月7日，国民党发出新闻稿，强调党主席马英九“期盼”王金平尽速返台说明。随后，马英九亲自面对媒体，表示自己心情沉重，此案重创司法公信与国民党形象。人在海外的王金平则否认关说，表示自己只是“安慰”柯建铭。
9月8日，马英九召集江宜桦和吴敦义会商后，共同出面举行记者招待会，发表名为《台湾民主法治发展的关键时刻》的公开声明指出：“这是侵害司法独立最严重的一件事，也是台湾民主法治发展最耻辱的一天。”“如果这不是关说，那什么才是关说？”“这件事没有和稀泥的空间。”一向温和的马英九此时说出这些重话，说明他已下定决心和王金平摊牌了。
9月9日，“检察总长”黄世铭也举行记者会，形容王涉嫌的是“司法史上最大的关说丑闻”。这些频繁的动作显示，马英九和“检察总长”似乎是分进合击，急欲斗臭打倒王金平。
“院长”的回马枪
9月10日晚间，王金平返台，旋即在机场举行记者招待会。面对蔟拥接机的二千多名支持者，王发表六点声明，除了否认关说之外，也表明不辞院长，不会主动退党。尽管身处悲壮委屈的气氛之下，但他仍坚持不对马英九及国民党口出恶言。马英九和江宜桦在“总统府”看完电视全程转播，表示对王的辩解无法接受，并立即指示“总统府”副秘书长罗智强当晚举行记者招待会，而且加大力度回击：“王金平不但关说，还是成功的关说。”
9月11日上午，国民党召开考纪会，讨论是否撤销王金平的党籍。马英九抢在考纪会召开之前，在国民党中央党部举行记者招待会，严词批评王已不适任“立法院长”，“应该要知所进退”；马英九说，考纪会“若不能做出撤销党籍以上的处分、解除王院长不分区立委的资格、让王院长离开立法院”，等于是默许司法尊严被继续践踏。这时，马英九摆出了最强硬的姿态，强力主导国民党必须开除王的党籍。“中央选举委员会”配合马意，立刻对“立法院”发出注销王金平“立委”资格的公文。马的郎心似铁，企图快刀斩乱麻，而王金平则继续以“中国国民党永久党员”自况，并且寻求司法救济，向法院提出确认党籍存在的民事诉讼，并申请暂时保留党籍的“假处分”。
9月12日，法院针对王的假处分申请进行审理，双方律师攻防激烈，战况胶着。
9月13日，法院以“王有难以回复的重大急迫危险”，裁定王在判决确定前可继续行使国民党员权利。王的这记回马枪，让此前步步紧逼、稳操胜券的马阵营栽了一个大跟斗。马阵营对此裁定感到震惊，惶惶然不知所措，嘟嚷着将在十天内对法院裁定提出抗告，但抗告成功的机会似乎不高，而一旁做看客的普通公民则对法院展现的司法独立性而感到一丝丝欣慰。
尴尬来了。“立法院”开议在即，江宜桦依法须至“立法院”进行施政报告，而且必须在报告前向仍是“立法院长”的王金平鞠躬。国民党内原订王金平应出席的诸多会议不是临时取消，就是突然注销邀请王与会的开会通知，这显示国民党中央罔顾王金平已暂时保住党籍的法院裁定，鸵鸟心态相当严重。法界人士对此亦指出，国民党此举恐有违法之嫌，因法院已裁定王暂保有党籍，国民党禁止王参加党内会议，恐得面临最低3万、最高30万元的罚款，并得连续处罚。
几天之内，马王斗争的剧目峰回路转，精彩绝伦，最后胜负难以预料，势必还得继续打延长赛。但民意的裁判来了，原本民意支持度低迷不振的马英九，在这场斗争事件爆发之后，支持度一再下滑，先从18%降至13%、11%，又继续下滑至9.2%的历史新低点。
三方皆输
综合分析，马英九假借司法正义之名，实则行政治斗争之实，自以为民众看不出来，但民众眼睛雪亮，一眼就看出这根本是政治斗争。马尽管外表义正辞严，却难以掩盖关说事证薄弱与政治动机可疑的事实。最大的败笔，在于马见猎心喜，以为这次可以一举扳倒王金平，贸然以主帅身份亲征，三度出面讨王，未能保持领导者的超然立场，却无法一举歼敌，反而身陷王阵营的反包围。
再者，就算王金平涉嫌关说，由于其中并无收贿行为，至多是违反《立法委员行为法》，属于“立法院”自律调查事项，就算国民党要祭出党纪处分，也必须等待“立法院”有明确调查结论和决议之后。岂料马英九急于借刀杀人，匆促出手，不仅杀王不成，甚且还引发了领导人干预立法权和司法权的宪政争议。
此外，马阵营的策略错误，竟然选在王金平嫁女儿的时机发动斗争，造成许多民众反感，认为马英九冷酷无情，有违做人的基本道理。相反的，王金平有如绵里藏针，始终保持冷静，并未对马及国民党恶言相向，成功博取了民众的同情。马以如此粗糙手段羞辱王，让很多人看不过去，就连久未露面的连战等国民党大佬也公开表达不满。
最严重的是，特侦组不顾独立调查和侦查不公开的原则，竟然夜奔“总统府”向马英九报告，已经违法在先。而马英九放任特侦组违反《通讯保障及监察法》对“立法院长”进行监听，又将监听得到的片面事证拿出来当作倒王的依据，几乎有如用特务手段打击政敌。依法，除非王金平涉嫌贪污，特侦组并无调查“立法院长”的权力。纵使王金平涉嫌贪污，监听也需得到法院许可，监听结束后七日内也必须以书面方式通知被监听人，但被监听的柯建铭和王金平始终并未收到任何通知。此次风波暴露出特侦组监听未合法律程序，而且法院核发监听票时相当泛滥。据统计，台湾一年有1.5万件监听案，几乎与美国全年监听件数相同。
马王斗一时片刻可能难以收场，但不管最终谁胜谁负，几乎确定对国民党是一次难以承受的重伤害，也暴露了马英九和国民党统治术严重退化的事实，竟连政治算计都如此“不专业”，陷入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局面。不过，这一路挺王反马的民进党也占不到便宜，在未严肃追究和检讨柯建铭的法律和道德责任之前，民进党同样将遭人唾骂。
一场斗争，三方皆输，台湾社会对政治人物的不满情绪还在高涨。
所谓“关说”：
乃是用言辞打通“关节”、搞定某种“关系”。在台湾的语境中，“关说”指当官者利用职权干扰正常执法或行政活动，与“说情”的意思大抵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