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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水果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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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_洪玮 图片提供_eyesteelfilm

居住在城市里是否会意识到,超市里卖的水果,好像就那几种?其实,在食品界有一句话叫“全球四季常夏”,说明我们面对着混淆的季节性,不管是什么季节你都买得到一样的东西,比如一样的苹果、梨子,但代价就是,他们都是些平庸货色。世界上的水果成千上万,多数城市人吃到的水果种类却很少,超市里卖的只有25种左右,因为商家只会卖那些经得起运输磨难、外表光鲜亮丽、保存时间久的水果,这也造成了水果种植单一化的趋势。人们有时候便遗忘了,其实丑的水果往往才是好吃的,水果也是有物种多样性的。

2008年,《纽约时报》、《美食家》等媒体的撰稿人亚当·李斯·格尔纳给了好友、加拿大华裔纪录片导演张侨勇一本自己的新书《水果猎人》,其中关注的正是这种现象。亚当耗费数年周游世界探访地下水果,遇到了各种和水果相关的奇人异士,其中包括去世界各地“猎集”罕见的水果、保育多样性的“水果猎人”。

彼时,张侨勇正带着他的新作《沿江而上》全世界地参加电影节,一边旅行,一边就吃到了书里描述的水果。常居加拿大,被死气沉沉的超市水果包围的张侨勇觉得妙不可言,回头找到亚当,“我们拍一部水果猎人的电影吧!”

于是,这部呈现了水果猎人的生活方式,让人看得口干肚饿,同时又反思单一化、工业化甚至人性的纪录片在2013年完工,最近在“广州纪录片节”上播出。

可爱的偏执狂

张侨勇曾经拍摄反映三峡大坝工程对当地居民影响的纪录片《沿江而上》,把镜头对准中国基层拳击手的《千锤百炼》最近也在内地上映,这两部作品都曾获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等奖项,不过都是相对沉重的社会议题。这次拍摄水果这样有趣的主题,张侨勇也被他的拍摄对象带“疯”了。

在一些水果历史故事的拍摄中,他执意要亲手用纸、草木来搭建城市模型,用这种怀旧的方式替代电脑制作,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有机、自然,和水果比较搭。他还在电影里叙述起杨贵妃和荔枝的故事,“一个人为了水果改变世界,想一下都觉得挺美”,他甚至让因为吃不上荔枝而生气的“杨贵妃”往“皇上”身上丢水果,当然他知道这在历史上不大可能发生过,但他“疯了”,他想电影好玩些。

Richard J. Campbell就是个偏执得可爱的人。影片里,他一屁股坐在热带丛林的泥土上,一边处理刚摘下的芒果枝,一边嘟囔着他们一直在尝试移植一种叫“万尼”的稀有芒果佳品,至今没有成功,“但结果一定会更好的,因为我们已经失败了二十年”。

他和Noris Ledesma都是迈阿密Fairchild热带植物园的成员,他们从世界各地搜集稀有水果,尤其是芒果,移植到他们的果园里。那个果园,就像是水果版的诺亚方舟,有些品种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后的一株。“他们也在研究开发更好的品种,他们的愿望是,未来的超市里的水果不再品种单一。”张侨勇说。这个组织的名字来自于David Fairchild,百年前的水果猎人,是他把芒果、樱桃等水果介绍进北美。

当张侨勇找过来的时候,Richard和Noris在他们搜集的600种芒果中挑选了几种与他分享。于是他吃到了法式布蕾味的芒果,甚至还有“椰林飘香”(Pina colada)鸡尾酒味道的芒果。“我们对水果都有一种固有印象了,当你想到芒果的时候你不会想到这些东西的”。

在迈阿密,还有一个“国际稀有水果协会”,里面的人全都是疯狂的水果猎人,他们往往有自己的后院果园。他们聊起水果没完没了,而听的人总像瘾君子,恨不得马上把桌上的水果抢过来啃。

在大规模种植、生物技术蓬勃发展前,水果往往就长在人们的后院。比如在意大利Umbria,人们不但有自家果园,还乐于种植不同的品种,四季都有不同的水果吃。这种习惯保持了千年,一直到二战后,人们离开村子进城,他们开汽车看电视,抛弃了自家的果园。结果是,许多当地特有的古老水果也濒临灭亡。

张侨勇跟随《纽约客》的一篇报道,在Umbria找到了一个叫Isabella的女人。她跟随父亲的脚步,做了“水果侦探”,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画、教堂的壁画、古书和档案里搜集古代水果的图像和描述,然后去寻找这些“失落之果”,保护、移植和培育它们。张侨勇或许很能理解Isabella对自己周边消失的水果的眷恋。儿时张侨勇在加拿大的家后院也有一棵苹果树,“每个夏天我们都摘苹果,很好吃。有一天我妈妈决定砍了它,我一直想找回味道一样的苹果,但至今没有找到。”

事实上,当张侨勇见到水果猎人们的时候,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分享水果。包括好莱坞明星Bill Pullman,你一定认得出那张脸,就是《独立日》里的总统。只不过,当张侨勇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张脸正挤出一副“吃吃看,包你一辈子忘不了”的诱惑表情——他刚用自家种的白人心果做了一种类似冰淇凌的东西请大家吃。张侨勇是在《纽约时报》上发现Bill是个水果猎人的:那篇采访明明是要谈他即将上映的电影,Bill却拉着记者到自家后院果园把他种的水果和电影里的比对了一遍。

Bill从儿时就开始种果树,当时他的母亲精神上有疾病,时而病发,父亲是医生,也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他好像在寻找一些自己可以控制的东西,有能力去种植什么,好像有种得到安慰的感觉,因为现实世界一团糟”,张侨勇说。

现在的Bill住在好莱坞山,他有更大的果园梦—他想在后山建立一个社区果园。大家都明白,这样可以提高生活质量,甚至重新参与到水果的种植过程中,更亲近自然。当Bill在庭院里演讲,描绘“好莱坞果园”未来的时候,社区仿佛凝聚了起来,张侨勇甚至觉得那一刻他就是“总统”。Bill请来了专家,做了方案,但最后土地权益人没有同意,因为他们觉得,把地卖给地产商,要比做果园收益大。电影里,Bill一下从热血的状态,掉进了冰窟里。

最后的原始水果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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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利益的追求挤压了水果的生存空间,也把人和自然的关系挤得远远的。这一点,在婆罗洲土著本南人的故事中,尤为尖锐。

前期构思时,张侨勇觉得现有的故事相对来说都是“好的事情”,他还需要一个有威胁感的故事。“就像电影里要有坏人和好人,我的电影里坏人的就是单一种植、单一文化”,而受伤最明显的,就是本南人。本南人在亚当的原著中只是稍微提及而已,幸运的是张侨勇正好知道一个在蒙特利尔的环保运动人士是婆罗洲人,这一切将他引向了本南人部落长老Bala Ting Gang。

见到Bala的时候,他已经住进村子了,作为长者,他还留着传统的发型穿着传统的服装,只不过套了件T恤,其他本南人多已和外人无异,甚至穿着性手枪乐队的衣服、紧身裤,一身朋克样子。张侨勇忍不住想,Bala也好像水果,被单一性吞噬着。

Bala带他深入雨林,寻找各种不知名的水果。其间Bala突然停下,指着一种深色的果子说,“你不能嘲笑这种果子,否则会遭来闪电和狂风,它有恶魔保护,你要心怀敬畏地吞下,它就不会杀了你”。当Bala说起本南人以前常吃的水果的时候,真让人觉得那名单无穷无尽,而且,你几乎一种都没听说过。

近50年来,本南人生活的婆罗洲雨林有一半被砍伐,果树变成木材,土地被种上单一作物,本南人被驱赶到村子里,甚至吃起麦当劳。Bala坐在车上,看着雨林满目疮痍,很伤感,“没有水果存活下来,没有叶子存活下来,动物们无处可去,无可繁衍,他们是要除掉本南人吗?”

关于水果,人类有本有许多渊源。回想人类初民,不也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渴了累了,在绿色之中,看到鲜艳的水果,吞入腹中延续生命。人类宗教对水果加以神话:伊甸园里都是果树,默罕默德说升至天堂的往生者“有一项福祉是确定的:取之不尽的水果”,在阿兹特克神话中,天堂就是果树丰盛的园子。再想想现代科学,砸中牛顿的,又正是水果一枚。

在张侨勇心中,本南人是最后的原始水果猎人,代表过去,代表还懂和自然连接的人,通过他们,或许我们能重新认识我们DNA里和水果相关的部分。“我们如何找回这种连接呢?水果猎人其实更知道如何生活,我们应该跟随他们。”

张侨勇总用“引诱”这个词来说明水果如何迷人,色香味如何让他心跳。《水果猎人》就是一封给水果的、带着担忧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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