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思郁
还记得汉学家贝淡宁在《城市的精神》中对巴黎这座城的敏锐观察。说起来很有意思,我们大多数人想到巴黎时首先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浪漫之都。但是这种浪漫其实只是外来游客对这座城市的短暂印象,对巴黎居民而言,他们对这种梦想中的浪漫充满了怀疑。
当然,正如贝淡宁所言,与那些外来游客浮光掠影的印象相反,巴黎人骨子里其实有另外一种更为细腻的浪漫精神:他们看待日常生活的途径是贬低物质享受,赞美英雄的个人主义,尊重传统而不是消费主义,尊重道德原则而不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思考,将反正统思想的态度理想化,不怎么关心表面的社会地位。
总而言之,我们对巴黎的“神话化”恰恰是因为我们在这个城市身上寄托了一种理想主义情结,把它看作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理想高远的麦加圣地。
法国学者帕特里斯·伊戈内从神话学角度研究这座城市的名著《巴黎神话》开篇即说:这座城市永远让世界瞩目。但是巴黎成为让世人瞩目的世界之都,需要具备一定的条件,按照帕特里斯的说法,除了人口要具备一定的数量,在思想上“要有一种对个性和现代性的渴望”。
想想中世纪的巴黎,你绝不会认为这是一座充满了迷人魅力的世界之都,事实上,无论雨果在流传下来的华丽文字中如何夸耀这座美丽的城市—“它不仅是美丽的城市,还是石头写成的历史”—我们都无法想象走在马狗猪等动物的粪便夹杂着雨水的街道上,泥泞的大街变成了一个脏兮兮臭烘烘的“浪漫之城”。巴黎盛产香水的缘由似乎一目了然了,如果你每天都走在这样一个丑陋、阴暗、窒息、潮湿的城市之中,你会渴望一切美好的东西,甚至美好的空气,就如同现如今我们渴望的迫切程度一样。
据说,最初是大作家雨果对巴黎提出了整改方案,他提议通过恢复和尊重历史来美化城市,类似于简·雅各布在一个世纪后为纽约作出的努力。当然,最为重要的变化发生在1840年代以后,用大卫·哈维的话说就是,当时的巴黎在政治、经济、生活以及文化上都表现出了与过去完全决裂的态度,尤其是在1848年以后,戏剧性和革命性的事件席卷了整个欧洲,巴黎也不能幸免。
帕特里斯的《巴黎神话》用“现代性神话”概述了这一特征,与大卫·哈维在《巴黎城记》的观点不谋而合:“现代性的神话之一,在于它采取与过去完全一刀两断的态度”,而他之所以称现代性的观念是神话,乃是因为“即便已经有许多证据证明与过去完全决裂是不可能的事,但决裂本身所带有的说服力与颠覆性却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
巴黎神话的建构其实是一个想象中的建构,我们渴望与过去一刀两断,仿佛巴黎在1840年代之前的巴黎是黑暗,而此后一跃成为浪漫的世界之都,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直支配着我们的头脑。但是这种想象确实丰富了我们对巴黎的各种神话想象。
除了现代性的神话之外,帕特里斯还把巴黎看作是一个革命的神话之都、罪恶的神秘之都、科学之都、工业之都等等。这种从神话学打量巴黎各个层面的解读最有意义之处在于,我们可以仔细体味巴黎成为世界之都的过程中在各个领域之中都发生了什么。我们渴望关注到的是更多细节的真实,我们渴望阅读到是人们灵魂深处的记忆书写。
当然,对巴黎的书写从未中断过,巴黎神话的建构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这个城市滋养哺育了数不清的文人墨客、艺术家和文学家。我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群人存在,巴黎会变成什么样子。
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曾说,巴黎文学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主题就是想象与现实之间的社会异化—这其实就是我们总把它“神话”的原因所在。因为只有透过巴尔扎克、雨果、波德莱尔和左拉等人的小说和诗歌,我们渴望的巴黎才真正成为了一种幻象,充满着惊人的活力,同时充斥着剧烈的社会动荡与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