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独立学者,九鼎公共事务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古典自由主义理论与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译介、研究,著有《为什么是市场》等。
甘肃幼儿园校车惨剧发生后,有人提出“废公车,买校车”,另有人呼吁民众捐款买校车。最有趣的是,好事者冒用房地产开发商潘石屹的微博表示,转发一万次就捐款买一辆校车。潘石屹后来也表示,确有可能捐款购置校车。
不出所料,这样的倡议引发争论。有评论家站出来说,给学生配备校车是政府的责任,现在应当施加压力让政府担起自己的责任。号召民众捐款,岂不是替政府转移视线、减轻政府压力?再者,靠民众捐款,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种说法,或有道理。但这显然不是唯一的道理,也不是关于社会治理的最高、最健全道理。
社会治理之最健全状态是人民之自我治理。因此,理想的治理状态就是《大学》所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很多人对儒家这套理念有本能的厌恶,但他们可能永远想象不到,这正是托克维尔在美国观察到的美国社会的基本治理原理。
在儒家先贤和美国先贤的想象中,碰到任何问题,普通民众,当然是在绅士领导下,首先自我组织起来,自行解决问题,生产和分配公共品。唯当民众成立的众多自愿性小型团体发现自己无法解决某些问题时,才把这问题提交给政府。事实上,最好的政府也应当是从社会中生长出来的。人民首先通过上述方式组成社会,此即“修身、齐家”,社会无法自行解决某些问题,方成立政府,此即“治国”。至关重要的是,在政府成立后,社会并不被取代,社会依然进行着广泛的自我治理。它的有效运作,是社会治理的基础,政府只是发挥辅助性作用。在这样的治理架构中,政府即便无能,社会也可以正常运转。
传统中国正是如此。西汉中期以后,政府在基层的存在很微弱,所谓“皇权不下县”。但在大多数时期,基层社会依然维持着还算正常的秩序。个中秘密正在于儒家士君子所领导之社会自治。
当然,这一传统在上个世纪中期被摧毁,国家权力深入基层,自治结构被消灭,民众被迫转而依赖政府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然而,这种制度安排真的有效吗?事实已经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过去三十年来,国人心智最重大的变化之一就是自治意识的复苏。传统的自治性组织在恢复,民众的自愿联合在增加。
奇怪的是,自治意识的复苏竟然遭到制度决定论者的嘲笑。制度决定论相信制度万能。这种信念在过去十几年来的知识分子中十分流行。碰到任何问题,评论家们都说,应当改变制度,其中主要是政府层面的制度,他们主张民主、责任政府。这很好。只是,制度决定论者从来不愿思考一个问题:这些制度从何而来?制度决定论者都是威权主义者,他们把美好生活、健全秩序的希望寄托于开明专制者,指望这样一个第一推动力自上而下地变革制度。因此,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对着潜在的第一推动力不断发出呼吁,他们一直在说——当然,如果能够“说”成一个健全制度,不胜欢迎。
但是,具有治理主体性意识之公民、士君子则不作如是想。他们的基本立场是:美好生活是我们自己所希望的,那我们就自己行动起来。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政府若愿做,当然好,也应当积极推动政府去做,这是设立政府的目的所在。但是,假如政府不理睬,也无所谓。
在当下诸多公益领域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理念和行动:于建嵘教授发起随手送书下乡,李英强先生创建立人乡村图书馆,邓飞先生发起免费午餐计划。这些活动无不透露出强烈的公民治理主体性意识。那么,这一次,公民们能否透过自主合作,建立起一支校车队?
制度决定论者说得对,按照正常的治理逻辑,这些都是政府当做之事。但是,政府现在没做,怎么办?让问题继续存在么?公民自己行动,即便不能全部解决问题,也可以局部解决问题,总比面对问题时整个社会无所作为要好。
公民自己承揽责任会影响推动政府变革的努力吗?当然不会。恰恰相反,这是推动政府最有效的办法。公民行动可以把政府的无能暴露于天下,只要官员还稍有点廉耻感,就会接续公民的事业。公民的努力还可为政府介入提供理念、制度上的知识。
换言之,民众先行,将形成公民引导政府、指导政府的格局。而所谓宪政不就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