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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亏欠他的不只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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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_七猫

关塔那摩

主权隶属古巴,但实际的控制权却在美国手中。在“9·11”事件之后,美军在关塔那摩基地上建立了一座特殊的监狱,专门关押疑似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恐怖分子”。美方认为他们不是战俘,而是“非法战斗人员”,因而不能享有《日内瓦公约》所规定的任何战俘权利。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所监狱建立以来的11年间,频有虐囚传闻传出。因此,外界常将其称为“美国人权的污点”。

“我们知道你犯了罪。”

“我做了什么?”

“这得你来说。如果你肯坦白的话,我们会把你的刑期减为30年,否则你就别想重见天日。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就把你扔进洞里,然后把你的名字直接从数据库里删掉。”

奥尔德·斯拉西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审讯人员并非在虚张声势,即使他本人无法做出这个决定,他的上级也肯定会支持他的做法。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并非美国本土或任何一个被《日内瓦公约》保护的地方,而是关塔那摩监狱。

关塔那摩主权隶属古巴,但实际的控制权却在美国手中。在“9·11”事件之后,美军在关塔那摩基地上建立了一座特殊的监狱,专门关押疑似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恐怖分子”。美方认为他们不是战俘,而是“非法战斗人员”,因而不能享有《日内瓦公约》所规定的任何战俘权利。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所监狱建立以来的十一年间,频有虐囚传闻传出。因此,外界常将其称为“美国人权的污点”。美国总统奥巴马曾在2009年上任时承诺在一年内关闭关塔那摩监狱,但现在仍未实现。2013年5月,在关塔那摩囚犯再一次因不堪侮辱而发起绝食抗议的情况下,奥巴马再次表态将向国会施压,尽快关闭关塔那摩监狱。

目前,关塔那摩监狱中一共囚禁着166位拘留者,而斯拉西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曾经承认自己宣誓效忠基地组织,并因此被视为“关塔那摩监狱中最重要的情报人”,但他从2005年便偷偷在狱中撰写自己的回忆录,详细记录了自己被酷刑逼供的事实。最近,美国《Slate》网络杂志刊登了他回忆录中的一部分,这也是公众第一次得以从他的角度审视关塔那摩监狱这十一年的历史。

突如其来的拘捕

2001年11月20日,当毛里塔尼亚警方传讯斯拉西的时候,他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大事。他当时刚刚下班,当警察来的时候,他正在屋里洗澡。他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告诉自己的母亲别担心,然后开车跟着警察到了警察局。他以为这不过就是一次普通的问话,而且很快就能回家。

他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他已经被传讯很多次了:他是毛里塔尼亚人,18岁时到德国读书, 1990年中断学业前往阿富汗参加了美军支持的反共战争,并在一个基地组织下属的训练营受训。他在1992年3月回到了德国,但他有个堂兄弟还留在了阿富汗,并成为了本·拉丹的亲信。1999年到2000年间,他在加拿大短暂居住,并跟阿迈德·莱萨姆同去一个清真寺祷告,而后者正是在2000年新年试图炸毁洛杉矶国际机场的“千禧年爆炸犯”。

他开车来到警局,以为又是来回答一些关于莱萨姆的问题。斯拉西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早就被证明了与“千禧年爆炸计划”无关,无论是加拿大间谍机构,还是毛里塔尼亚本国政府,都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但在9·11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一次,毛里塔尼亚政府直接将他交给美国军方,于是,他立刻被送上飞机,押送到约旦的一所秘密拘留所。

“在这里,被拘留的人不准互相搭话,否则就会被倒吊起来。我曾经看见有一个阿富汗人在这个过程中晕过去两次,但医疗人员会马上把他弄醒,继续将他倒吊在那里。大多数受到惩罚的人在被倒吊时依然会尝试着偷偷聊天,但警卫很快就会发现,然后刑罚时间就会加倍。”斯拉西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有一个阿富汗老头子特别可怜,他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所以老是说个不停。警卫们就不断地把他倒吊起来,还经常对他拳打脚踢,他呜呜地哭起来,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这个老头当然不是恐怖分子,他被抓起来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想让他供出他儿子。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入狱理由。为了得到美方的奖励,阿富汗的村民会不时给美方提供一些“基地组织成员”的踪迹,但其实,其中有许多人根本是“躺着也中枪”。艾哈迈德·萨利赫·巴沙就是其中一个:他曾是阿尔及利亚的职业足球队员,1990年,他的家乡遭到武装分子袭击,巴沙逃到英国。2001年,巴沙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地区旅游,被当地村民以“基地组织成员”的身份交给了美军。“交出这么一个人,你的家人、村庄甚至整个部落都有足够的钱去维持生计了,那么,你交不交呢?”

斯拉西在约旦的拘留所里被严刑拷打了八个月,最后,约旦政府得出同样的结论—他跟“千禧年爆炸计划”没有关系。但他的噩梦并没有结束。随后,美国军方将他送到了阿富汗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两个星期后,他被押解到关塔那摩。没过多久,美国人就找到了一条继续关押他的“证据”:1999年,斯拉西曾与拉姆齐·本·阿尔-什布见过面,而后者正是美国政府认定的9·11劫机策划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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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刑及性侵犯

刚到关塔那摩的时候,斯拉西还以为这种情况会得到改变。最开始来对他进行问询的审讯人员是个认为自己“人生很美好”的陆军官员,在听到斯拉西提到在约旦的审问过程时,他流露出了同情和忿忿的神色:“这些国家根本不尊重人权。”斯拉西因此得到了少许安慰——既然这里的官员批评约旦人用酷刑折磨囚犯的做法,那么就意味着,在美国人的地盘里,应该会比较讲道理吧。除此之外,在这个陆军官员的问询结束之后,他还向斯拉西保证,无论接下来是谁来审问他,都会好好对待他。

头几个月的情况的确是这样的。“虽然我的身体很虚弱,但大家的精神都很好。在牢房里,我们可以唱歌,开玩笑,还能给别人讲自己的故事。”斯拉西写道,“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惨,但大家都觉得,我的故事是最惨的一个。就像德国谚语说的那样,当军队开始行动的时候,真理就跟不上节奏了。”

这个时候,负责审讯斯拉西的是FBI与海军罪案调查处的人,他们都喜欢用传统的套近乎的审讯方式,所以斯拉西没怎么受苦。但到了2003年1月,五角大楼的“特别项目”取得了胜利,他们将斯拉西认定为重要情报人,将他关到了不见天日的密闭房间里。

“在接下来的70天里,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审讯常常一次就进行24小时,由三到四拨人轮流来问话。”斯拉西回忆道。与此同时,美国人开始用“特殊手段”来逼供。

“跟我们说说关于XXXXXXXXX(此处内容因涉密而被遮盖)的事情。”

“能说的我都说过了。”

“放屁。你就没什么还要交代的了?”

“没了,我已经没东西可说了。”

“说吧,说出来又不会死。”

“不。”

对方终于不耐烦:“那好,我们准备让你尝尝什么叫绝妙的美式性爱。站起来。”

斯拉西站起来之后,就被扑倒在地,两个人立刻脱掉了他们的衣服,开始对他实施性侵犯,并不断用粗言秽语侮辱他。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上级长官在旁边观看。斯拉西害怕极了,一直在念着祷词。“别他妈祈祷了,你在跟美国人上床,这个时候你还要祈祷?你真是个伪君子!”另外一个人走进来,愤怒地指责道。

整个过程维持了很长时间,在这期间,虽然美国人会提供食物跟水给他,但斯拉西拒绝进食或饮水。“我只希望能昏过去,”斯拉西写道,“这样我就不用受折磨了,这是我绝食的原因。”

但他当然不会如愿。“我们不会让你死的,”一个美国审讯官说,“我们会喂饱你的屁股。”

还有“冷冻疗法”,让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华氏49度(大约为9.4摄氏度)的房间里呆12个小时以上。作为一个中东人,斯拉西并不耐寒,他逐渐失去了理智,开始在身上乱搓,但审讯官看了更为生气,又开始在他身上浇冰水、放冰块。

除此之外还有恐吓,一位美方审讯官假冒成白宫特使,拿着一份密函,说要将斯拉西的母亲也关押到关塔那摩,并且拒绝保证她的安全。那封信上写道:“奥尔德·斯拉西曾参与千禧年袭击,并招募了三名9·11劫机人员。因为斯拉西拒绝合作,美国政府将逮捕其母亲,并将其关押在特殊地点。”

斯拉西愕然:“这不会太简单粗暴吗?”

对方平静地回答:“我不是来这里维护正义的,我的目的,是要让我的国家避免遭受袭击。”

“那就去啊,”斯拉西说,“我没对你的国家做任何事情。”

“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成为被告,要么成为证人。”

“我两种都不想要。”

“但你没有选择。”

屈打成招

斯拉西被剥夺了睡眠。他们每隔一到两个小时,就让他喝740毫升的水,这样就意味着,斯拉西根本没办法睡超过10分钟,因为他必须得不断地上厕所。他终于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干脆强迫我站着,每次看见我要睡就打醒我?”

对方回答说:“因为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让某人依靠自己的意志而醒来是最绝望的事情。相信我吧,你这还不算什么,我们曾经让一个家伙光着身子持续淋浴了好几天。他不管是吃饭、撒尿还是大便,全部都得淋浴着进行。”

在这无尽的折磨中,斯拉西出现了幻觉,他似乎听到了故国的音乐,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周围的人。“坦白说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斯拉西说,“我的精神崩溃了。当我终于有一瞬间清醒的时候,我跪下来祈祷,然后我对警卫说,我想要坦白。”

坦白的过程异常简单,美国人已经想好了事实,斯拉西只要点头就行。斯拉西不能使用“我不知道”或是“我不记得”之类的词语,而且也不能否认,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编造一个又一个细节。他将自己的证言写在纸上,而审讯官对此似乎十分满意。

在看完他的自白后,审讯官说,“我们还得问你一个人的情况,他被关押在佛罗里达,那里的人无法让他开口,他一直否认所有事情,”审讯官说,“你最好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关键材料。”

斯拉西几乎不认识他说的那个人,但他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好的,可以。”然后,他领了一些纸跟笔,回到自己的牢房。他开始给这个可怜的人编造各种各样的罪名,一边写一边在心里祈祷,“好兄弟,你不会有事的……”斯拉西觉得很悲哀,因为他对这个人的所有了解,基本上都基于审讯官给他的材料,但当他将写满了“罪证”的纸交给审讯官时,对方却显得很高兴。对方有时候还要求他补充更多的细节,斯拉西满口答应下来,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白痴还想要什么?我都已经不记得我上次写了什么了。”

与此同时,对他的折磨和侮辱也并未停止。他有时候会在半夜被叫出去,要求他跑步、做操或是做蛙跳。他的身体状况非常差,通常都做不了这些,于是就会被强迫贴着墙根站立。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嗯。”

“你是个恐怖分子。”

“是的,长官!”

“你死一次都不足以偿还你的罪过,你必须死3000次。但我们没有杀你,还给你食物。”

“是的,长官!”

不过,由于斯拉西提供了很多“情报”,所以他被视为特殊的证人,在2005年以后,他的居住条件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甚至拥有了读书、写字和画画的权利。

无法预知的未来

从2002年到2013年,关塔那摩一共关押过779名囚犯,其中年纪最大的98岁,年纪最小的只有13岁。根据美国政府公布的官方数据,这里面有92%的人从未以任何形式加入基地组织。目前,已经有604人被无罪释放,另外有9人死在狱中,剩下的166人中,已经有86人得到了释放命令,另外有46人被认定为“没有证据但危险程度太高而不能释放”。事实上,真正被裁定犯下了军事罪行的人,只有7个。

关塔那摩最近之所以又重回新闻焦点,主要是因为最新一次的绝食抗议曝光。去年秋天,美国陆军代替海军接管了关塔那摩监狱,随即对所有牢房进行了彻底搜查,并大规模撕毁可兰经。囚犯们多无法忍受这种侮辱,于是采取了绝食抗议。一开始美军并不承认有这回事,后来才改口说有100人参与了绝食,但根据代表律师的报道,事实上有130人参与了绝食。此后,美军用鼻饲管强行给他们喂食,又再次引发了人权争议。奥巴马总统不得不表态,称将再次向国会施压,尽快关闭关塔那摩监狱。

但关闭监狱就能解决问题吗?

2010年,美国联邦法官曾下令释放斯拉西,但奥巴马政府随后对裁决提出上诉,并得到了巡回法庭的支持,于是斯拉西至今还被关在关塔那摩。事实上,这对他来说,在关塔那摩的生活反而会比较容易—在关塔那摩遭到过拘留的人不能留在美国,也会被加拿大等国驱逐,如果回到自己的祖国,又可能遭到仇杀或进一步的拘禁。前足球运动员巴沙就是如此,他在2007年被释放之后,他主动在关塔那摩又呆了四年,不得已被遣返回阿尔及利亚后,又被自己祖国的政府判处了20年徒刑。

莫里斯·戴维斯曾是关塔那摩的首席检察官,他在接受《Slate》采访时明确表示,他们手里没有任何可以起诉斯拉西的证据,而这就意味着,他要么得无限期地被关押在关塔那摩,要么被无罪释放。“但我不知道哪种对他来说比较好,”戴维斯说,“我们不知道毛里塔尼亚是否还会接纳他,也不知道其他哪个国家愿意接收他。这个家伙受尽了折磨和侮辱,被迫将十多年的时光浪费在监狱里,我们不可能就这样把他送走,然后说‘祝你生活愉快’。我们亏欠他的东西太多了,美国亏欠他的不只是自由。”

(稿件来源:《S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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