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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方言,可以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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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_洪玮  插图_大乔、小倩

一边是计时器滴答滴答15秒倒数,一边是极具迷惑力的五个选项,回想一秒前听到的那句淄博话,听上去好像是普通话的“窝火”,但答案是“结伴”,梦涵一边笑一边说“搞笑耶,真是长知识”。

梦涵是一名中文系研究生,对她来说,这款叫“疯狂的方言”的游戏APP有些“寓教于乐”的感觉。中秋前后,这款APP正排在苹果商店中国地区免费榜单第三的位置,“于是好奇下载了”。

从排名来看,它显然不是中文系学生的小圈子游戏。五湖四海的朋友们聚在一起玩,大家听到自己的乡音,或者猜中对方方言意思,会产生一种混杂着亲切或好奇感的抢答情绪,大家闹哄哄地就开心了起来——何况还有各种搞怪的选项乱入,比如“AV真好看”之类,让人不管正确与否都想选它看看,就算选错了会扣除游戏金币,也自然一笑了之。

这个游戏网罗了全国各地的方言小录音,或是一些影视、小品的方言片段,让玩家猜意思,一路闯关解锁更多地方的方言,或是发起挑战,得分最高的还有大奖可收。

“要先让别人觉得方言有意思,人们才会想去保护它”,它的制作人朱伟波说。

朱伟波在北京一家网络公司工作,这个APP的想法来自于一次朋友聚会时的头脑风暴。当时“疯狂猜图”游戏APP当红,大家分析,能红起来一定是群众基础够广泛。

于是他联想到了有同样特点的方言:大城市里有许多外来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言。如果用声音为介质,将方言运用到游戏中去,用户人数肯定有保障。

决心把这个聊天话题付诸实践,是因为朱伟波相信它不仅能带给人快乐,而且对方言保护有意义。他北漂近十年,江西老家的话也忘了许多了,自己的孩子则完全不会说,因为学校里用的是普通话,就算回到老家,听到家乡的孩子们说的也多是普通话,实在遗憾。

据朱伟波介绍,在下载激活的600万用户中,许多花钱内购游戏金币的用户来自海外。他据此猜测,这批用户应该多是海外华人。在异国他乡,久未听到乡音的华人,似乎更愿意掏腰包听家乡来音,朱伟波说,好像有一种“失去了才懂珍惜的味道”。

朱伟波和他的7人小团队找了“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们”,一口气收集了3000条来自全国十多个省份的方言录音,然后几个人耐着性子埋头剪辑录音,设计选项,在一个月内推出了这款APP。这款选题冷门的国产游戏,却获得了成功。据“疯狂的方言”官方微博发布的消息,已有公司抛出240万买断单月广告。

推普不是禁方言

朱伟波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很像是一个民间的“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

在2008年左右,国家语委就开始在江苏、上海等地试点建设“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2013年1月颁布的《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中,也将这个数据库列入规划工作中。

“推普”近60年,官方也逐渐意识到需要更好地处理方言和普通话的关系,纲要里一句“增强全社会的语言资源观念和语言保护意识”承认了语言作为资源的保护价值。

实际上,如果我们翻阅国家“推普”的一些规定,其实并没有明文禁止人们使用方言,多数时候说的是“推广普通话”。在华侨大学文学院教授、福建省语言学会常务理事王建设看来,这些政策在有些地方是被“执行过头”了。“底下执行的时候,大家就理解成是不讲方言,没有理解成双语并存,其实不是政策不允许讲方言。”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庄初升则认为,目前官方对方言的约束还是多了些,比如对方言电视节目的控制,“这些节目多是在地方台播出,当地群众喜闻乐见,为什么要限制?应该把播不播和看不看的权利交还给市民和市场。”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以后,中国的娱乐类电视节目中就或多或少有了方言的参与。近些年,杭州西湖明珠台的《阿六头说新闻》、湖南经视的《越策越开心》、重庆电视台的《生活麻辣烫》等方言节目,都曾被选为“全国百佳栏目”。在电视媒体竞争激烈的今天,地方电视台用本土方言制作节目,一度收获收视率增长点,但在“推普”背景下,广电总局几次发文限制,有时候,观众的需求就处于尴尬的状态。

要传承先规范

今年三月,网友@NHISHIO在微博上说,一些外地来沪的家长朋友想让孩子学上海话,却苦于没有沪语配音的动画片、电视剧。有人将这条微博转给了真纪。

真纪是“平纪配音工作室”的创始人。他和他的团队把日本漫画或者其他时下热门的视频包装成上海话版,在网上传播,点击率很高。他们出品的“日和漫画”上海网友笑到拍桌,因为语言上的亲近感,有些网友说比普通话版更好笑。他们的作品也吸引到了一些商业项目,比如电视剧《爱情公寓》制作人就找到他们。在双方合作下,由“平纪”配音的上海话版《爱情公寓》在上海电视台播出。

目前“平纪工作室”的核心成员只有三个:真纪和夏日薰是配音的主力,月亮则是在三年前加入,统筹团队运作。2006年“平纪”开始的时候,真纪还是学生,“纯粹是因为好玩”,他招集朋友们用方言恶搞,看着点击量不亦乐乎。

随着这些年方言保护的话题出现,平纪团队突然感到了使命感。他们收起胡闹,“比如我们在配《爱情公寓》的时候,尽量统一到80后的发音习惯,而统一发音这点以前不会的,都是随性来。”月亮说,商业化运作正在缓解这份兴趣和使命感的成本问题,也让片子精致起来。

无独有偶,上海大学中文系语言学在读博士朱贞淼在用更专业的方式科普方言。这个对方言感兴趣的80后,用上海话写微博,在沪江网上主持一个教授上海话的频道,还和朋友利用“啪啪”、微信公共账号等带有语音功能的手机社交APP录制音频,用电台聊天式的轻松语言教授上海话,或是给上海话做纠音纠字的工作。

在他看来,方言和普通话一样,都需要一个相对的规范,才便于传承。其实学界已经做了一些类似的事情,但一般大众并不会去看,朱贞淼想做的,就是把这些内容深入浅出地传播。他和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吴语学会和吴语上海话正字正音推广委员会,专门推广、保护方言和为上海话正音正字。

是保存不是保护

今年夏天,“两个老美做中国方言网站”吸引到了许多媒体的报道。这个在5月正式上线的网站 “乡音苑”,鼓励人们用自己最亲近的方言说故事,每一段音频都会在地图相应的位置标出,形成由录音组成的语言地图,五颜六色的标签直观地展示了这片土地上语言的丰富性。

目前,网站已经有200多段录音,6000多个注册用户,200多个志愿者。一些志愿者也帮忙整理出与录音内容对应的方言直录、中英文字以及拼音、音标,一同呈现在网站上。

网友kirisame是从微博链接进入“乡音苑”的,当他发现没有自己老家襄阳的录音时,“有点郁闷”的他决定录一段。他用襄阳话讲述了自己发现乡音苑的过程、介绍襄阳话以及与特殊词汇紧密相连的风土人情,最后他话音一转,用普通话表达自己对方言消逝的惋惜,转换之间,普通话与方言的对比立现,方言里那股特殊的劲儿就透了出来。

目前,“乡音苑”上多数录音还是纯方言的,录音控制在五分钟左右,有年轻人说自己生活中的事情,比如和一个朋友之间的误会、爸爸妈妈的爱情故事,也有年级稍微大一些的人讲民间传说,还有一些更像口述历史的片段。

乡音苑的创始人之一,美国人司圆直(Steve Hansen),硕士攻读的是语言学,他认为,乡音苑是介于学术与方言爱好者圈子之间的一种形态,它借鉴了学术上的方言分类以及方言地图的方法,但非学术上系统的对字词发音、句子结构的探究,它更侧重于故事,更为有趣,所以,除了语言学,它和民间文学也很亲近。

另一个创始人柯祎蓝(Kellen Parker)现在在台湾学习语言学。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上海话的迷惑感—这是什么话?和汉语感觉不一样。虽然知道方言差异的存在,但中国方言的差别之大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想。后来他到中国苏南一带生活,每天,各种方言或者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涌入他的耳朵,同时,他也感觉到方言的消逝:一次在上海中山公园,他看见两个大人互说上海话,但转头却对孩子说起了普通话。

尽管对中国的语言政策不熟悉,“觉得这么做会很有趣”,柯祎蓝找来现在在北京大学MBA授课的方言迷司圆直,创立起现在的“乡音苑”,免费保存、分享中国的乡音。

不过柯祎蓝和司圆直总是强调自己是“保存”而不是“保护”方言,因为“保护”是取决于网友自己的决定—自己是否决定说方言,是否决定教自己的孩子说方言,让方言“活”下去。

不干预就是最好的保护

比起学术界,这些有着新科技和鲜活思维助力的方言保护方法,看来更加贴近年轻群体,也更接地气。但他们遇到的问题,除了资金和精力不够,往往缺少的却正是学术支持的不足。

朱贞淼介绍,身边保护方言的朋友中,许多只是单纯的爱好者,并没有相关学历,而学术圈的许多人对此也似乎兴趣不大。柯祎蓝和司圆直尽管也常向学术专家讨教,但“他们也忙,也有重要项目在做”,真正能够建立长期深度合作的专家很少。至于“疯狂的方言”,方言按省份分区,其实也不是很科学的分类方法。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系教授严修鸿曾经参加“汉语方言地图集”这样的学术项目,作为“客家人社区”的管理员也在网上倡导方言保护。他说出了其中的无奈:学界就只能呼吁一下,还能怎么做呢?

“文革”结束后,学术界也为方言保存了许多珍贵的研究资料和方法,但在“推普”的背景下,“对方言应该怎么有步骤、有效地保护的探讨就少之又少,倒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普通话如何保护和推行的论文非常多。”

严修鸿欣赏台湾的做法和现状。台湾同样经历过倡导说国语,不许说方言的阶段, “解严”之后,客家人在上世纪80年代发起了“还我母语运动”,走上街头表达自己的声音,争取了权利,现在台湾有客家电视台,政府也组织人才编写客家话、闽南话教材,在学校里配备老师等。在台湾也有相关的法律法规,保护包括高山族语言在内的小方言。相应地,台湾在如何保护方言上就有一些研究和讨论。

但庄初升觉得,要做到台湾那样,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比较难,“现在最好的政策就是不要过多干预。语言有自身发展的规律,不干预就是最好的保护。”

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方言的消失就意味着很多地方文化要跟着消失。最直接的要数地方戏种,比如“军声”(明代初期卫所军制的直接产物,保留了较多古汉语成分。)的衰微,依附于其的“正字戏”也已处于濒危的状态,而方言里那些特色的词汇、语气所带出的生活味道,又何尝不是地方文化最基础的部分。

许多人用“优胜劣汰”的观点质疑方言保护的价值,王建设却把方言比喻成一个生命体,就算生命的终点是死亡,也需要珍惜它的存在价值,延长它存在的时间、争取方言存在的空间。而这种存在单纯靠保存是不够的,毕竟语言是一种需要寄托在人身上的、在气息吐纳之际,唇齿之间存活的东西。

实习生王思予、卢志坤对本文亦有贡献

方言收集:“疯狂的方言”、洪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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