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朱白
“牛鬼蛇神”既被比喻成形形色色的各种坏人,也被当成邪恶丑陋之物。这倒像是一种宿命,带着二十年未出版新作的先锋小说大将回归之作的期待,也夹杂各种文学大奖评委的名号,还有贯穿数十年研究经典小说的履历,当然还是评论家事先诸如“参悟人生奥秘”的预告,凡此种种,这本《牛鬼蛇神》竟然也只是吓人之貌、潦草之实,惊艳有余,而韵味寥寥。
在大元和李德胜北京相遇的开篇里,大概称得上是最不忍卒读的一段小说。故事枯燥、情节唐突不说,单是老套的叙事和乖张的用词,就足以成为没有耐心读者放弃的理由。幸好作者是有着数十年叙事经验的老手,不动声色进入华章部分,并能在高潮跌宕的情节中注入独特而沉着的“中年气氛”,这既是老练小说家的本事,也是令《牛鬼蛇神》不至于沦为一部丑陋小说的理由。
有评论落井下石地称,《牛鬼蛇神》中穿插的玄学和思辨部分是装神弄鬼且不得要领,但在我看来,这部分内容倒是读得神采飞扬。以马原这位资深的小说原创作家身份和常年研究经典文学的经历,再加上过于传奇的生活经历和勤于思考脑力激荡的习惯,这部分应该是多年洞察揣摩之后的精华一笔。关于“科学、真理和常识”的辩证,以及“外星人是否存在”,还有“人之三大问题”的思辨,尽管有啰唆和重复之感,但也一样可以称之为一个聪明人的精华思考。马原在这部分的才华,如果不能拥有一个与爱因斯坦并肩的人类精英头衔,至少送其一个大师名号是不过分的。
还有关于大元在西藏的遭遇和传说,也是小说中极其精彩的部分,尽管这种写法早就过时了。在写到琼布如何猎熊更是让人有了一种海明威在写《老人与海》的错觉。这当然不是马原的模仿或者致敬,而是他作为一个英雄主义者的一种流淌,自然而然。
诸多魅力和美感,如果置于一个过于虚妄的企图构建自我传奇的野心之上,呈现出来美之背面,也是小说叙事中一触即发的事情。1966的北京,八十年代的西藏深处,1983年的海南山区,2011年的北京地铁,几段传奇成为叙述者大元的一生中几个节点,毫无疑问,作者是当传奇来写的,写出来也颇有传奇之感,但让读者从这样的主人公想到作者自传性的故事,意在叙述履历般将自己写成传奇的命题,难免产生几分隔离感。这种隔离不仅仅是基于不信任小说家的语言,更是对个体依靠历险、偶然等事件塑造个人传奇的一种抵制。人,终归是人,纵览神迹无数,也无法就此超越凡人。倘若你注定是一个传奇,也只有事后从他者的口中讲述出来时,才具备可信性,就更甭说历史、证据、论据等资料性东西的出示了,于小说文字是没有办法令人完美信服的。文字的妙处在于美得出欺骗性,但它无法承载那些滔天的野心和自我传奇的虚妄。
人,生于肉胎,归于尘土,有生之年成为传奇的假象,要么是二得过头之人的幻想,要么是眼高手低者的一出拙劣演出。作为观者,在浩浩荡荡数十万字的阅读之后,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从传奇到“参悟人生奥秘”,这里搅和在一起的是难得糊涂的作家和流俗嫁祸的评论家的一次合谋,从新闻中的强势报道,到如今的“悄无声息”,你可以说大众审美一文不值,但大众的选择的确偶尔也有对的时候。
遗憾理由
无论如何这部小说也撑不起当年名震江湖的先锋大将的二十年回归之作的名号,它曾被寄托成当代汉语小说的救市之作,却没想到自己也是乱世中的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