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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年夜饭,是对祖先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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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_赵珩  采访/整理_李颖  摄影_邵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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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

原北京燕山出版社总编辑,著有《老饕漫笔》、《彀外谭屑》等。曾祖父赵尔丰清末曾任署理四川总督兼驻藏大臣,曾伯祖赵尔巽民国期间曾任清史馆馆长,领修过《清史稿》。父亲赵守俨是中华书局原副总编辑,主持过二十四史的点校工作。

从我记事起,印象中的过年,总是跟“祭祖”挂上钩。因为现在一想起来,在祭祖那会儿,都是傍晚时分,这个时候陆陆续续地,哪儿都会响起鞭炮声,在院里、街道、胡同乃至整个北京城,鞭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我就知道,这过年高潮的第一个环节就要来了。

“祭祀”是年夜饭的重头戏

与其说大家都赶回家吃年夜饭,毋宁说是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对祖先进行祭奠与怀念,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家里属比较“没规矩”的,其实就是开明的意思,非常新式。我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爷爷送到美国学校读书(北京干面胡同美国人为他们子弟办的学校,老北京人称“美国学校”,王世襄也曾在此就读),说的一口漂亮流利的英语口语,母亲是搞翻译的,俩人在那时候算是非常新派的。我家没住过四合院,我是在花园洋房出生的,后来搬到东四二条,住的是电影《一九四二》里提到的当时河南省主席李培基那房划拉出来的一个跨院儿。即使我们家这么新式,但是大年三十是一定会祭祀的。

这场最重要的祭祀,在大年三十之前好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一般都是我的两位祖母指挥家里人操办。当时说的办年货,不像现在说把鸡鸭鱼肉一买就完事儿了。那会儿说“办年货”,更多的是置办祭祖所需要的东西,锡箔、黄表纸、红蜡、线香、鞭炮等等。家里比较讲究的,都会有一套祭祀的基本设施,我们管它们叫“五供”—香炉一个,花瓶两只,烛台一对。

五供放好,就要放排位了。从前排位很讲究,木头制的,雕刻得非常仔细,里头会详细些上列祖列宗的名字,一人一个。我们有一个盒子,里头装着黄绫子,就像信封一样,闭口的那边是尖的。然后把这个一套在排位的架子上,这个就算成了。

祭祀在晚上6点来钟开始,仪式是非常隆重的。我们家祭祀,由家里最高的男性来主祭,也就是我父亲。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由我负责执壶往爵里边倒酒,这一趟仪式叫“奠酒”。我父亲把爵举过头顶以后,把爵里的酒倒在簋里边,然后跪下去,磕三个头,重新站起来,肃立几秒钟,然后再跪下,再磕三个头,再站起来,一共磕三回,这就是所谓的“三拜九叩”。

摆供的菜,一般没有小炒热烹,都是炖肉、米粉肉之类的,方便祭祀完了以后拿回去重新热。摆供大概要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吧,然后就撤供,把菜拿回去加热,再上些煎炒烹炸的菜,那么年夜饭就开始了。

越来越精致的年夜饭

我从小最羡慕别人家的年夜饭。不是比菜式,是因为我们家人口太简单,当时只有两位祖母、父亲、母亲、我,还有我父亲同父异母的姑姑和姑父,所以我们家的年夜饭都是比较冷清的。不说别的,就说李培基他们家,他们家人口多,吃年夜饭的时候特别热闹,即使是胡同里面穷苦的人家,人家也是满满当当一大桌,那气氛跟咱就不一样,直到我长大了,这也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

那会儿没有春节晚会什么的,就是大人们聊天,孩子们在院子里放放炮。那会儿放炮不像现在,一点就一大挂鞭(炮),噼里啪啦小五分钟。我们那会儿,都把鞭炮拆成一个个小鞭炮揣在兜里,拿根点着的线香,走在路上时不时地“叭”点一个,“叭”点一个,那感觉比较有意思,也比较经玩。

至于那时候的年菜,我是记不太清了,七八个菜吧,但有几样是必须的,是鸡跟鱼。鸡是“积累”,鱼是“有余”,也就图个彩头。还有鸡蛋角,那是元宝的意思。不过跟其他北京人不一样,我们家基本没有凉菜,因为我们家人都不喝酒,实在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想想现在的年菜是越来越丰富,五六十年代反而没那么繁复,现在反而越来越讲究了。我的母亲和岳母,都非常会做菜,岳母亲是苏州人,岳父是杭州人,等于是我们家其实年菜是兼容南北,甚至还有点比较偏南方。于是到了现在,我们的年菜会更加精致,也更加讲究。而且,每年家宴我都会把菜单入册,拉开那么长的一个册子,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一顿年夜饭的菜量。蜜汁火方这个菜也是每年必有的。我跟太太每年回杭州时都会去特定的地方买火腿,就为了过年的时候做蜜汁火方。今年我们光火腿就买了1500块钱。

到了年夜饭的尾声,我们总要有一个暖锅。年夜饭有一个暖锅,这个气氛大不一样。老北京讲究用铜锅,红红火火,团团圆圆嘛。我这个是已经改良过的,不涮着吃,而是南方人那样熬成一锅。暖锅里头有干贝、海米、鱼丸、虾丸、海参、玉兰片、冬笋等等,等于上了这暖锅,才属于年夜饭的谢幕,而且这还不是冷清的谢幕,是一个热烈的火红的谢幕。虽然我家人口简单,没那么热闹,也有很多遗憾,但是我喜欢在家里过年,绝不在外头吃年夜饭。

文人的春节

我们家从来不给压岁钱。那会儿我父亲交往的人,都是知识界的人,那会都觉得给压岁钱挺市井的,比较俗,所以我小时候就没得过压岁钱,我也一直延续着这个习惯,我儿子也没得过压岁钱。不过这样反而是个好事,这省却了很多我认为不必要的串门子,也成就了我特殊的春节闲适。

从前的文人,尤其是做官的,做学问的,他们不赌博,也不串门子,也不去庙会,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庙会”,去哪儿呢,以前琉璃厂。琉璃厂从腊月就会开始备货,专门会找一些稀有的版本,或者平时很难买到的冷书,春节就在那一条路上摆开了,以前鲁迅就会去那儿买书,也不一定非得大年初一,初一到初五都行,反正这是属于文人自己的活动,不过现在早都没了。

也有些个好静的文人,会选择在家里看看书,把玩些个平时自己攒下来的收藏,和同好们互相分享等等。我现在的春节,过得倒跟他们有点像。

新春要开笔,每年的春节都是我自己写的。而且,你说以前的文人都会跟同好们分享下玩意儿,我则会跟《<读书>十年》的扬之水每年都换一副对子。对子的内容就不好说了,多是根据当时的情况量身定做的,这样才更有意义。

过年的时候一定要摆中式的花,案头清供,我会选特好的香橼佛手。另外家里摆放金橘、水仙,讲究点儿的放绿萼、红梅。我最喜欢的是买点儿红豆和银柳,放在特别粗糙的陶瓶里,特别的好看,映衬着自己贴的窗花,这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

其实春节对我来说,真的是气氛大于内容。最吸引我的,是那种属于宗族、家庭的凝聚力,而且过年的气氛特别的热情、向善,你看即使平时跟邻居时不时吵架拌嘴的,也会在春节的气氛感染下,彼此点头一笑,道一句“过年好”。就是这种向善,融洽的感觉,我想这才是春节真正的魅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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